NO.437 作者:辛迪夫 制图:听风者
有许多证据表明,气候暖湿与中国国力的增强成正相关。气候变冷引起的环境变化可以导致帝国崩溃,而气候变暖引起的环境变化,则可以使得帝国崛起。教科书当中有一张非常著名的中国5000年来气温变化的曲线图,被许多人拿来作为气候变暖,可以使得国力增强的佐证材料。
中国历史平均气温曲线示意。来源.竺可桢《中国近五千年气候变迁的初步研究》
我们可以直观地从上图中看出,几乎每个气温相对较高的节点,都可以对应到历史上一个著名的盛世。比如在夏商时期的暖期,文明初现曙光,奠定了中华文明五千年的基础;春秋战国的暖期,百家争鸣,中国的文化思想在此时得到了第一次大解放;唐朝前中期的温暖,是贞观盛世的根源……
唐朝主要粮食产地之一关中平原。来源.Pexels
的确,这种图像上的正相关不是无缘无故的,可以被用理性论述解释出来的。
气温的升高,或者说气候的温暖湿润,可以令农作物的产量提升,自然灾害的频率相对减小,人口相对增长。这可以为统治者的决策提供更大的容错空间,使得政权国力提升,统治稳固,而这也将会在在史书当中被记载为所谓的“盛世”。
国运长达两百年的西夏政权得益于肥沃广袤的宁夏平原。来源.Pexels
我们还可以在图中看到,在明清时期,气温有一个明显的低谷。这在历史气候学当中被称为“明清小冰期”。这段所谓的小冰期,并不是说中国就进入了冰河时代,而是说中国的冬天在这段时间里相对以往更加寒冷漫长,夏天更加短暂、干旱。这段冰期在崇祯即位之后达到顶峰,中国在明清之交的这段历史时期当中几乎每年夏天都遭遇到了大旱、蝗灾,而冬天则是岭南也下起了鹅毛大雪。在这样恶劣的自然条件下,明朝的国力被大大削弱。
明朝文人张岱当时在杭州西湖湖心亭能看到“雾凇沆砀,天与云与山与水,上下一白。”的景象。来源.Pexels
有冰期,就会有相对的暖期。我们看到,在清朝末期至现在,气温有了一个相对的回升。那么,现在的这段回暖,会不会是一个暖期的开始呢?更具体的是西北地区暖湿化的开始呢?
不管是仪器观测,还是我们亲身的体验,我们都能感受到,西北的的确确在变得暖湿。
我们都知道,如今世界正在经历由于过去几十年大量的碳排放导致的全球变暖的气候变化。但是,全球变暖这个大趋势在全球各地的影响是不一样的。在西北地区(新、青、甘、宁、陕五省区),近年来这个趋势表现为了暖湿化。
位于甘肃天水的小陇山植被丰茂。来源.傲慢的上校摄
西北的暖湿化是一个“突然发生”的过程。中国冰川学的奠基人施雅风院士在2003年与国内众多大家、研究所以及政府机构合作研究当中描述了西北暖湿化的出现,并大胆地对将来的西北气候变化趋势提出了预测。
著名地理学家、冰川学家,中国冰川学的奠基人,中国科学院施雅风院士。
作者们在研究论文中提及了以下几个事实:
1.西北地区在1987年开始出现了一次气候“跃变”,本来西北的暖干趋势突然间变成了暖湿。
2.气候“跃变”的区域主要包括了新疆、甘肃、青海等地的非季风区(即除了甘南、甘肃东南部以及青海东部的所有地区)。
3.1987年的“跃变”之后,西北地区的年降水量增加了52%,夏季降水量增加了68%。
4.西北地区所有的观测站当中有92%显示年降水量有了增加的趋势。
作者们还通过计算机模拟,对至2050年的前景做出了预测:随着全球变暖加剧,大气中二氧化碳浓度升高,整个西北地区都将会转变为暖湿区,到2050年为止西北地区气温升高2℃,降水增加19%(其中甘肃最多达到23%),河流的年径流量增加10%左右。
2021年的研究结果也表明,二十年前施雅风院士等人对西北地区气候暖湿化的预测是正确的,并且是趋于保守的:在2003年,西北地区又一次发生了所谓气候“跃变”。西北地区降水的数量又一次加大,且一改以往降水集中于夏季的特点,降水在一年之内的分布愈发均匀。
来源.施雅风等《中国西北气候由暖干向暖湿转型的特征和趋势探讨》
不仅仅是仪器观测、数学分析,如果你去过西北地区,或者是西北地区的住民,你也可以亲身感受到这一巨变。
历史上西北呈现出暖湿化的时候是什么样的呢?在唐朝时期,罗布泊地区可以种植石榴,新疆的玛纳斯湖、艾丁湖、罗布泊,内蒙古的居延海,青海的柴达木湖,都是淡水大湖。而我们如今再去新疆旅游,也可以惊奇地发现,在原来罗布泊以西南的若羌县郊区,沙漠中间是沙丘点缀的台特玛湖;柴达木的雅丹深处,也有一片碧波荡漾(鸭湖、大小柴旦湖)。
2010年起,发源于昆仑山区的车尔臣河来水量较大,加之周边地区强降雨以及若羌河上游泄洪等因素影响,台特玛湖水面面积基本稳定在300平方公里左右。来源.Pexels
大柴旦湖以周围泉水补给为主,地表径流和降水补给为辅,集水面积1614平方千米。来源.Pexels
在暖湿化的大背景下,由于成千上万的造林人和种草人的奋斗努力,以及国家近年来不懈的退耕还林努力,黄土高原已经成了水草丰美之地,四处是青山绿水;西安人曾经被沙尘暴所困,而如今却可以宣称他们因为夏秋季节连绵的细雨感到抑郁。
西北地区在历史上一直是中国较为落后的地区之一。
由于恶劣的自然条件,以及封闭的地理位置,西北地区很难发展各种产业,因此经济落后。西北地区的农业由于水资源稀缺,以绿洲农业为主,产量受限;工业也由于用水成本高,很多产业无法发展;第三产业在没有农业、工业的基础之上,更无从谈起。
但是如今,西北地区面临着暖湿化的大趋势,随着降水量的增加,西北地区的短板被一一补齐,长处也就能更加完美地发挥出来。国家也适应西北暖湿化的趋势,从战略目标、发展模式、项目设计诸多方面都有所调整:以前是用全国的剩余产能弥补西北地区的结构性短缺,而在未来,开发将转变为用西部富裕的天然资源弥补全国的结构性资源短缺,西北与内地实现优势互补。
以农业为例子,随着降水增多,灌溉土地的面积增多。因此,在排除掉自然灾害的影响之后,我们可以发现,西北地区的粮食产量也在2010年之后得到了大幅度提升,为国家的粮食安全做出了巨大的贡献。
西北地区经济发展最亮眼的地方,当属新能源领域。如今,西北地区利用丰富的光能、风能资源,建设了大量的光伏电站、风电场,为西北地区实现低碳转型做出了重要贡献。
甘肃甘谷县风力发电。来源.傲慢的上校摄
而发展新能源,既可以致富,又可以进一步促进生态的恢复:有些地方光伏电站,由于光伏电池板遮蔽了阳光遏制了地面植物的蒸腾,使得区域性的植被得到了恢复,进一步可以带领当地民众利用长出来的草进行养殖业,还达到了扶贫的作用。
如今,西北气候的暖湿化转型为西部大开发带来了千年难逢的机遇,这将成为这一代人面对的幸运和挑战,这个意义重大、影响深远的工程也将为中国的和平崛起做出贡献。
西北地区的暖湿化趋势固然喜人,但是我们不要忘记,这次西北地区的暖湿化趋势的最大诱因是全球变暖,而全球变暖这个大趋势在中国各地的响应,也不完全是可喜的。
面对暖湿化、全球变暖,受影响最严重、响应最快的是生态最为脆弱的青藏高原。虽然暖湿化使得植被覆盖面积快速扩张;但是这也同时让青藏高原的冰川退缩、冻土消融,极端天气增加,对农业、牧业生产会带来不利影响。
中科院青藏高原研究所等单位的研究数据显示,过去30年,青藏高原多年冻土面积由150万平方公里缩减为126万平方公里,减少了16%。半个世纪以来,三江源地区最大冻土深度平均每十年减少12厘米。三江源地区的冰川也在消融,未来百年之内可能消失60%。
冰川与冻土也许不利于工程建设、开发利用,但是它们是调节气候的重要因素。冰川消融短期内会造成江河流水域增加,但长此以往,将对东亚江河水资源平衡产生影响。可能改变当地水资源的季节性分配,并导致区域水循环恶化,引发水安全问题。而冻土的消融,初看是增加了草原的面积,但是事实上冻土中的水被释放出来之后,草甸、湿地的面积不断增加,淹没草场,破坏工程设施、基础设施,导致土地涵养水源的能力削弱。
中华水塔三江源。来源.Pexels
中国人口最为密集的华北地区,也将会因为西北的暖湿化面临干热化的趋势。根据IPCC(联合国政府间气候变化专门委员会)与中国科学院973项目(北方干旱化与人类适应项目)的研究,西北暖湿化是在全球性的区域干旱化的大背景下形成的,其形成伴随着北方地区的干旱化、炎热化。
中国北方地区(华北、西北和东北)的干湿变化趋势。
由于华北地区降水量小于蒸发量,因此华北地区农业生产一向需要大量的灌溉。既然华北地区干旱化加重,灌溉所需的水量就会大大增加,而灌溉时蒸发到空气当中的水蒸气又使得地面湿度增加;湿度增加则会导致体感温度增加、温室效应增强;而人们因为炎热开启的空调也会使得碳排放进一步增加,温室效应再次加强,形成正反馈。因而华北地区的夏季气候将会呈现出一种奇异的极度湿热却又降水稀少的现象。这种湿热与干旱的结合,将会使得华北地区将来在夏季不宜于人们居住。最近几年华北地区夏季动辄40℃的高温热浪,也是这个现象的预演。
加之华北平原为我国城市和人口密集区,热岛效应更加剧了城市炎热。图为石家庄。来源.Pexels
当然,我们所探讨的不论是西北地区、青藏高原暖湿化,还是华北地区干热化,都是已经出现但尚未完全形成的现象。我相信,凭借着中国人民的努力奋斗,以及我们一直以来对生态保护的重视,将来我们面对的不管是什么样的气候变化,都有能力从容应对,并将之化为机遇。
参考资料(向下滑动):《中国西北气候由暖干向暖湿转型的特征和趋势探讨》施雅风等;《基于CMIP5的中国西北地区暖湿化演变研究》杜懿;《暖湿化:西北崛起的历史机遇》;《青藏高原暖湿化对柴达木水资源与环境的影响》党学亚等;《气候趋于“暖湿化”对克拉玛依市生态环境的影响》刘娴;《1961~2018年西北地区降水的变化特征》王澄海;《中国西北地区气候转型的新认识》姚旭阳;《西北地区水环境与经济发展耦合关系的实证分析》王永良;《全球变化与区域干旱化》符淙斌;《应对青藏高原暖湿化》张京品、刘洪明;《IPCC第五次评估报告》;《China could face deadly heat waves due to climate change》 David L. Chandler, MI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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