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冬天,萧云仙奉旨升任“应天府江淮卫守备”之职,他一路奔赴南京上任,路过广武卫时,住在了一家小客栈里。夜深人静之时,忽然传来一阵喧哗骚动,有人高叫:“客人们起来!木总爷查夜!”
萧云仙的职位虽然比这位“总爷”要高,但他不愿多事,便与其他客人一样,披衣起床,等候查验。不一会儿,“木总爷”在四五个兵丁的簇拥下,挨个点名查看。当他来到萧云仙面前时,慌忙下拜请安。
原来萧云仙不是别人,正是木耐的恩人与从前的上司。这木耐原本是山中的小贼,靠着打劫路人为生。遇到去投军的萧云仙,被打败后跟着萧云仙从军,才有了今日的“木总爷”。
木耐当即将萧云仙请进自己的衙署,第二天又备好“几样肴馔和一樽酒”,请他去附近的广武山赏雪观景。萧云仙来到山上的阮公祠内,只见山上草木凋零、风吹雪花,顿感清冷苍凉。他信步而行,在墙壁上读到一首名为“广武山怀古”的七言古风,顿时触动了情肠,想起自己的半生际遇,不觉凄然泪下……
萧云仙名采,自云仙。他本是成都人,从小学得一身好武艺。初出茅庐,便从恶和尚赵大手中救下了甘露僧。随后,他在郭孝子的劝说下,决定从军立功。这时一位平少保带兵出师松藩,他便带着父亲的信去投军,被任命为千总,担任先锋官。萧云仙智勇双全,一马当先,在收复青枫城战役中立下头功。
战事结束后,平少保令萧云仙留下修复城垣、安抚百姓。萧云仙不辞辛苦,不仅带领军民修复城池,还召集流民开垦田地、兴修水利,又栽柳种桃,开办学堂,便是寻常百姓家的孩子也有机会读书识字。
曾经,萧云仙与居民百姓一起“拔剑割肉,大碗斟酒”,尽享青枫城的春风荣光;他也礼贤下士,备酒饭款待教书先生沈大年,与每一个读书优秀的学子分庭抗礼,鼓励他们好好读书。萧云仙治理青枫城四五年,让百姓安居乐业,让一座荒芜残破的城市欣欣向荣。不料朝廷却下了一道旨意,说他靡费饷银,不仅不肯报销,反而令他自行补缴七千五百两银子。
萧云仙无奈,只好回到家向卧病在床的父亲磕头请罪。父亲却十分开明,对他说,这不是你的错,不要紧,将我毕生积下的产业卖了,大约可以凑足七千银子了……萧云仙唯有流泪点头。
不久,萧父去世,萧云仙变卖了全部家产赔付欠账,却还差300两银子,真是让人无比感伤。后来平少保出面,保举他担任江淮卫守备,他才得以从旧案中摆脱出来。
此刻在风雪苍凉的广武山,萧云仙被这一首怀古诗所打动,想起自己半生的悲情命运,情不自禁一掬英雄泪。
他记下了诗的作者武书,来到南京后,便命手下寻访。得知这位武书是国子监的监生,便主动前去拜访。二人言语投机,萧云仙拿出一卷手稿交给武书,说这是自己在青枫城的文治武功,名为“西征小记”。他希望武书能够为之写篇文章,或者做几首诗,“以垂不朽”。
收复一座城,做了一任官,竭尽才智辛苦,让百姓安居乐业,没想到最后却是家财散尽,仕途蹭蹬,让人情何以堪?既然如此,那就出个名吧,让世人知道有这样一个萧云仙,曾经有过这样的人生。
武书翻阅后,深深叹息说,真是“飞将军数奇”,您就是当代的飞将军李广啊,尽管功业千秋,可惜却命运不济,无人知晓,也没有机会施展胸中抱负。我一定会写诗作文,也会请身边几位名士高贤,为老先生的事迹题咏,使之流传后世。
《儒林外史》写尽天下读书人的各种辛酸悲苦,萧云仙不是儒生,他是《儒林外史》中的另一类悲情人物。
不久,萧云仙奉命押运粮食北上,在扬州码头,意外遇到了一个熟人——青枫城的教书先生沈大年。沈大年说自己来扬州是送女出嫁,萧云仙当即送上一两银子的贺礼(一两银子实在有点太寒酸了,我们的萧将军大概是真没钱)。
读书至此,我忽然心生遐想,沈大年为何不将女儿沈琼枝许配给萧云仙呢?竟然稀里糊涂地答应了扬州宋盐商的求婚——他也没仔细打听,人家根本不是娶妻,而是纳妾。难不成沈大年也觉得萧云仙没钱,而盐商富甲天下,才是女儿幸福的归宿?
沈琼枝后来逃婚来到南京,靠着刺绣卖文为生,成为那个时代少见的独立女性。这样才貌双全、果敢自信的女子,如果嫁个萧云仙,那才是神仙眷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