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大在宁国府里绝对是个人物!
因为老爷(贾敬)不理他,贾珍也不理他。
千万别将这个不理理解为冷落,其实它内里的涵义更多的有一种不敢惹的意思。
贾敬对家事不管不问,一味地只知道与道观里的道士胡羼。贾珍呢?因为脱离了父亲的管束,由着性子的胡作非为,曹公有一句话形容的贴切:这位珍爷恨不能将宁国府翻过来。这是宁国府的两位当家人,男主人,总结一下他们,就是不负责任、没有底线的败家子。要知道焦大资历再老,他也是个奴才,一辈子为主子服务甚至卖命是他的本分。现在弄得两个没底线的主子都不敢惹他,所以,焦大当然是个厉害的角色。
贾蓉是少爷,也是宁国府唯一的血脉传承继承人,他毕竟年轻,看不惯焦大,就指挥小厮们对焦大略加惩处。焦大根本不把贾蓉放在眼里,开口并不叫蓉大爷,直呼:
“蓉哥儿,你别在焦大跟前使主子性儿。别说你这样的,就是你爹、你爷爷,也不敢和焦大挺腰子……”
贾蓉面对焦大,显然是底气不足,这个聪明的小混蛋到底在焦大跟前是挺不起腰子来的。
尽管如此,焦大混得相当落魄这一点毋庸置疑。他唯一出场的第七回,大约也是垂垂老者了,可是三更半夜的,管事人竟然给这个风烛残年的老仆派送小秦相公回家的差事。要知道,百年宁国府小厮仆从多的是,果然,这件事触发了焦大的怒火,先骂大总管赖二,骂他不公道,欺软怕硬:
“有了好差事就派别人,像这等黑更半夜送入的事,就派我。没良心的王八羔子!瞎充管家!你也不想想,焦大太爷跷跷脚,比你的头还高呢。二十年头里的焦大太爷眼里有谁?别说你们这一起杂种王八羔子们!”
贾蓉略说了一句,连主子一块儿骂:
“……不是焦大一个人,你们就做官儿享荣华富贵?你祖宗九死一生挣下这家业,到如今了,不报我的恩,反和我充起主子来了。不和我说别的还可,若再说别的,咱们红刀子进去,白刀子出来!”
“我要到祠堂哭太爷去。那里承望到如今生下这些畜牲来!每日家偷狗戏鸡,爬灰的爬灰,养小叔子的养小叔子,我什么不知道?咱们‘胳膊折了往袖子里藏’!”
焦大何以敢如此大胆骂是他天的主子?这当然有渊源。宁国府当家奶奶尤氏说得明白:
“只因他从小儿跟着太爷出过三四回兵,从死人堆里把太爷背了出来,得了命;自己挨着饿,却偷了东西来给主子吃;两日没得水,得了半碗水给主子喝,他自己喝马溺……有祖宗时都另眼相待,如今谁肯难为他去。他自己又老了,又不顾体面,一味吃酒,吃醉了,无人不骂……”
原来焦大还有如此辉煌的履历。
尤氏嘴里的太爷大概率会是宁国公贾演,九死一生奠定了宁国府的家业地位,当年焦大应该还是一个血气方刚的小伙子,跟着主人出兵,主人厮杀沙场,焦大的眼里却只有他的主子,照顾好主子是焦大唯一的信仰,没吃的,弄来一点吃的给主子,情愿自己饿着,没有水,弄来一点儿水给主子喝,自己喝马尿,主子拼命倒在死人堆里,若是没有焦大,贾源估计也就成了死人堆里的一员了。可是焦大不想那么多,他要主子活着,这是他的职责所在,拼尽全力,只为保全主子的性命。
忠勇的焦大是宁国公贾演的救命恩人,尤氏说祖宗对焦大另眼相看,这话有些轻,至少,焦大和太爷那是过命的交情,太爷对这个奴才当然心怀感恩,内里必有超出一般主仆的亲密感情。这是经历过血与火考验的情谊,也正为此,几十年过去,江湖上一直也还盛传着焦大和太爷当年的佳话,这话当然是太爷向大家讲述的,这里面不是讲故事,而是感情。
所以说焦大这个人,他身上至少有三大优秀品质:
一是忠诚,忠诚到令主子感动的地步。
二是勇气,否则做不到从死人堆里能将主子救出来。
三是能力,战争状态下,焦大能弄到救命的食物和水,这是很了不起的。
焦大的闪光点被祖宗总结和宣传的很到位,给予焦大在宁国府的地位更到位,主子都高看一眼,其他人就不用说了。可以想象,焦大那时活得是心情舒畅的。其实,焦大几次三番救主子,他的初心就是他作为一个奴才和作为一个人的最基本的品质,当时他不可能想到要什么回报,主子给了他回报,他只会更加忠诚于自己的主子。
焦大是当年宁国府主子清明、奴才忠心、上下和谐的活化石。到了贾敬贾珍当家的时候,这枚活化石却显得格格不入,成了奴才里的另类。由此可见,宁国府的奴才大约会是个什么样子。焦大如同一面镜子,照着宁国府的种种不堪,翻起宁国府的污垢。
太爷之后,到了贾敬、贾珍、贾蓉,成了焦大这个老仆眼中的畜生,一个个不思进取、不务正业,天天干着坑家败业的营生。焦大是奴才,但他也是贾家人,他身上天然的正义和责任心令他做不到闭眼闭嘴,他痛心疾首,他心疼太爷用鲜血和生命创下的家业,他也知道他改变不了这帮“畜牲”,于是他天天买醉,清醒时他还忍得住,喝了酒,看着这些不成器的子孙,他忍不住的要骂人,他为宁府的将来担忧,他替老主人痛心。焦大醉骂,恰恰是他忠心的另一番体现。
曹雪芹让这个老仆叫做焦大,对于焦大来说,面对当下的宁国府,内心着实是大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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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考原著:甲戌本、庚辰本《脂砚斋重评石头记》,人民文学出版社120回通行本《红楼梦》
图片来源:清 孙温《绘全本<红楼梦>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