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作家佐藤春夫的《田园的忧郁》和中国作家郁达夫的《沉沦》分别是中日近现代典型的剖析忧郁症的小说。
《沉沦》讲述了一个民国时期的男青年,在日本留学期间,因国运衰微,而遭人冷眼。抱负没有机会施展,青春活力又没有地方释放,双重挫折诱使他以错误的方式宣泄自己的情欲,可是随之而来的强烈自责羞愧和挫败感让他精神崩溃,最终用自杀的方式结束生命。
《田园的忧郁》则讲述一个年轻作家,不堪忍受城市的喧嚣和事业的挫败,于是带着妻子和猫狗迁居乡下。但是在乡下和人们文化差异的区别以及乡村生活的单调,让他产生了厌倦。精神上的问题始终得不到解决,最终他变得越来越压抑和暴躁。
两部小说虽创作于不同的国家、不同的作者,却有着相似的“忧郁”韵味,让人们在阅读的时候产生联想。郁达夫和佐藤春夫有什么联系?为何他们的作品会有着如此相似的味道。
郁达夫曾说:“在日本现代的小说家中,我所最崇拜的是佐藤春夫。他的作品中的第一篇当然要推他的出世作《病了的蔷薇》即《田园的忧郁》……我每每想学到他的地步,但终于画虎不成……”
正是郁达夫对佐藤春夫的崇拜,让他在创作《沉沦》时遵从了佐藤春夫的写作手法,从而成了人们口中“中国的佐藤春夫”。
今天我想从两人的成名作《田园的忧郁》、《沉沦》分析作品背后的韵味。
一、中日不同文化背景下,郁达夫与佐藤春夫相似的文人气息郁达夫的《沉沦》发表于1921年,创作于1919年间,那时的中国正处于五四运动的激流中。佐藤春夫的《田园的忧郁》写于1916年前后,那时的日本是战争中的胜利国,是亚洲唯一的帝国主义国家,而重视引进西方文化的日本,秉持着舍弃旧思想的浪潮,从而让那时的文人陷入极度的空虚。
两本书创作于同样的时代,却因为地域和文化的不同而有着明显的差别,可两位作者所处的环境又有着相似的“艰难”。
《沉沦》的写作背景《沉沦》是郁达夫在20世纪20年代创作的早期小说,也是郁达夫最为杰出的代表作,该书一经出版就震撼了整个文坛。小说中主人公的经历正是以郁达夫的亲生经历为蓝本,把一个文人对国家弱小的感想融入其中。
1915年,19岁的郁达夫考入名古屋第八高等学校。22岁毕业后,郁达夫从名古屋前往东京。途中,他以在名古屋读书四年的生活体验写下了此篇作品《沉沦》。
《沉沦》发表于1921年,在1919年中国发生了五四运动,而五四精神就是要反帝反封建。所以当时的作家在创作的时候,都饱含着这种强烈的爱国主义精神。
郁达夫就是他们其中一员,夏衍曾这样评价他“达夫是个伟大的爱国者,爱国成了他一生的支柱。”的确,郁达夫在创作的同时,积极投入到反帝国主义反日的民族救亡运动之中。
所以,在他的作品无疑要表现出这种爱国主义情节来。在《沉沦》中有这样一句话“祖国呀祖国我的死是你害的你快富起来,强起来吧你还有许多儿女在那里受苦呢。”
反应出了郁达夫对国家强大的迫切希望。
《田园的忧郁》的写作背景同《沉沦》一样《田园的忧郁》也是作者根据自己的亲生经历所创作出的小说。
1916年4月到11月期间佐藤春夫曾离开和歌山县东牟楼郡新宫町移居到武藏野的南段——神奈川县的乡村。这场旅行中他带着自己心爱的妻子,两只狗,两只猫。
田园发风光给他留下的深刻的印象,也为他后期的创作提供了灵感。
根据这段经历佐藤春夫才创造了《田园的忧郁》,后来佐藤春夫又在艺术和情感上遭遇从1916年到1918年经历《田园杂技》、《病了的蔷薇》在到《田园的忧郁》历经三年完成的作品。
《田园的忧郁》也因此被认为是他三年经验和感悟的诗意式沉淀。
而另一面佐藤春夫所写的作品也深受时代的影响,那时的日本在战争中从中国和俄国获得战争的胜利,并从中获得巨额的资本,一跃成为当时亚洲唯一的帝国主义国家。
经济繁荣,局势稳定的日本在文学创作上也更加的开放,同西方国家进行思想上的交流。
新思想的侵入让国人理所应当的认为旧思想应该舍弃,而能够支持文人的新思想又迟迟没有找到,从而使当时的知识分子感到前所未有的空虚和忧郁。
无处发泄“忧郁”的佐藤春夫只好将他们融入作品中。
二、“自述式”写作角度下的不同主题郁达夫曾经说过:“文学作品,都是作家的自叙传。”
《沉沦》与《田园的忧郁》在叙述方式上都是以自己为“模特”展开的“自述式”小说。这样的写作方式更加注重个人情感的表达,且增强了作品的真实感。
作者可以将自己的真情实感、生活经验、喜怒哀乐表现出来,可以通过作品将自己的个性表现出来。
虽然两部作品都用到了同样的叙述方式,可在文章主题的表达上却也有着千丝万缕的差别。《沉沦》更注重表达作者的爱国情怀,《田园的忧郁》则更注重表达一个小人物的内心。
《沉沦》:以小人物的姿态,表现社会或民族的反抗
在日本留学的郁达夫一生中结交了众多的日本朋友,在文学的创作上也与日本的政治、文化、社会有着密切的联系。
日本文学中的“私小说”对他的影响尤其明显。最具代表的“私小说”作家佐藤春夫因此成为郁达夫最崇拜的对象,他的创作风格也在很大程度上受到佐藤春夫的影响。
《沉沦》描述了一个中国籍日本留学生,在被他人蔑视的氛围中生活的经历,他的身上寄托着当时社会所有留学生的孤独、屈辱和民族悲愤。小说主人公的经历和作者郁达夫的经历几乎完全相同,仿佛作者与笔下人物早已融为一体。
在主题的表达上《沉沦》不同于《田园的忧郁》,它更加注重表现自己的爱国情怀,对国家强大的渴望,对民族反抗的期待。
《田园的忧郁》:用西洋的手法,描写东洋文学
吉田精一曾这样评论佐藤春夫:“……解析自己的孤独 ,无聊和忧郁 ,在他的作品里 ,充满着一种由于精神的倦怠和神经或感觉过敏而来的世纪末的生活气氛 ……《田园的忧郁 》就是强烈的自我意识之下分析了人生的无法忍受的单调和疲倦 ,从中表现出了一种奇妙的世纪末的美。”
《田园的忧郁 》体现出日本传统文学的风雅意境,又融入了西欧近代文学的“世纪末的颓废美”。其颓废美的突出表现就是忧郁。佐藤春夫和郁达夫一样喜欢“用西洋的手法来描写东洋文学的传统主题”,他们一样沉溺于颓废所表现出来的忧郁,向往“以厌倦、忧郁和厌世为基调,颓废的诗一般优美的世界。
《田园的诗意》中主人公是一个清洁高傲却与懦弱的无名诗人,他不愿留在物欲横流的世俗社会,不想受霓虹灯的干扰,从而选择归隐田园与世无争的生活。
归隐田园的他虽然在大自然中找到了静和美,可他的内心依旧忧郁,文化差异导致他无法和当地人交流,加上乡村生活的单调琐碎和对城市的难舍。他始终无法摆脱内心的忧郁,直到最后无法阻止的颓废了。
整部《田园的诗意》佐藤春夫都在解剖自己的内心,用微妙、紧凑的旋律将他们的忧愁表现出来。
三、颓废忧郁下,佐藤春夫与郁达夫不同的成因小说的创作上郁达夫和佐藤春夫都运用了“自述式”,两人笔下人物又是出奇一致的颓废和忧郁,恰好说明郁达夫和佐藤春夫的身上本就有着忧郁的种子,而这则与他们的成长经历分不开。
郭沫若曾在《论郁达夫 》中说:“许多人都以为达夫有点‘颓唐’,其实是皮相的见解。”李初梨说过这样的话 :“达夫是模拟的颓唐派,本质的清教徒。”
郭沫若对郁达夫的评价源于郁达夫作品中所表达出来的情感,郁达夫的文章都带着“忧郁”与“自传性”的本质,细读之时总能感受到淡淡的忧伤。而郁达夫此种风格和特点与他童年和少年时的经历有着不可分的关系。
在郁达夫的回忆录中,他将自己的出生定义为“悲剧的”,“在光绪二十二年十一月初三的半夜,一出结构并不是很好而尚未完成的悲剧出生了。”
大多数作者在描绘自己的一生时总爱用华丽的字眼,将一生定义为美好而充满憧憬的。郁达夫却恰恰相反,非但没有丝毫的夸耀,还充满了感伤,也是在这风淡云轻的笔触下表现了郁达夫的真诚。
郁达夫的童年生活极其艰苦,不到一岁就因为营养不良患上了肠胃病,一年多的时间里,衰弱、发热、痉挛等各种症状,让整个家筋疲力尽。三岁时父亲因病去世,母亲只能带着他和两个哥哥摆摊为生。
因为和两个哥哥年龄相差较大,他们早早的就外出求学,母亲也因为工作外出。年幼的郁达夫只能和祖母一起生活,祖母每天则只知道吃斋念佛。“孤独和忧郁”的影子,就这样扎根在了郁达夫的身上。
1913年17岁的郁达夫随长兄前往日本留学,受到日本开放文化的洗礼的郁达夫,却始终放不下处于水生火热中的国人,他认为自己有责任为祖国做些什么?1917年21岁的郁达夫初次来到日本的“温柔乡”,体会到女人的温暖。
回国后母亲则让他娶孙小姐,也是在这一刻他内心的冲突开始爆发,看着他国的强大,再看看国人的愚昧,自己连婚姻的自由都没有,就这样无处发泄的郁达夫将自己不满的情绪,化为了内心的“忧郁”于文字中表达。
他对美好的生活有着自己的向往,只是无处安放情绪的他,最终只能走向“忧郁”的极端。
佐藤春夫的“忧郁”,源于内心的极度“自尊”佐藤春夫出生于一个有着九代行医历史的医学世家,这也是一个书香世家,祖父及父亲都擅长于传统文体如徘句、狂歌、汉诗等的创作。
“在这种中产阶级的文学氛围的熏陶下成长起来的佐藤春夫,对自己得天独厚的文学天赋是深信不疑的。”
基于这样的自信,佐藤春夫也相当自尊。他在晚年的《自负之鉴》中说道“假如我们能够成为艺术家,那么 我没有资格在这个社会的任何一隅立足请不要误认为这是种自卑,这是我的自尊。”
在佐藤春夫很小的时候,他就表现出了和家人不一样的志向,他想做一个文学创作者。然而幼年学校的经历却打击着他,明治42年,在市内举行的生田长江等人的文艺演讲会上,为填补演讲者到之前的时间,佐藤春夫做了演讲,可是这个演讲却在教育界引发了不小的问题,因此遭到学校的无期停学处分。
这次停学不久,他又犯了好多事情。如被指定为防火犯之类的。这样的经历使春夫的性格发生了扭曲,也可以说埋下了忧郁的种子。
成年后现实与理想又发生了冲突,艺术之途受阻时,佐藤春夫就“把批评的目光转向内在的自我,在坚信自己的艺术才能的同时也产生了强烈的不安。”在这种内省中,佐藤春夫作为自尊的艺术青年,敏感过度的自我意识给他带来了极大的压力,这种压力甚至带有某种程度的自虐性。
沉重的压力致使他倦怠颓废,焦虑不安地从城市“逃到”了“被世界遗忘,被文明舍弃”的田园。作家在田园中表现的病态正是这高度自尊和巨大压力的产物,是佐藤春夫个人情感的投射。
大正三年佐藤春夫和女演员优川路歌子同居,两人在本乡区追分街9号开始新生活,在那里大概生活一年后。大正五年的春天他们来到神奈川都筑镇中里村,也是在这个村子里他完成的自己的处女作《西班牙猎犬》,还创作出了以生活背景为对象的《病态的蔷薇》,也是在这个村子里佐藤春夫完成了对《田园的忧郁》的创作构思。
虽然郁达夫和佐藤春夫是两个不同国家的人,可他们笔下人物却有着相似的病态,他们的性格也有着相似的忧郁。
《沉沦》与《田园的忧郁》在写作手法和框架的搭建上相似,在精神的表达上却是迥异的。郁达夫和佐藤春夫同样都有着忧郁的心境,但成因却是迥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