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万岁枯藤”、如“百钧弩发”、如“崩浪雷奔”、如“高峰坠石”……一言以蔽之,曰笔力。关于笔力的强弱,是人所有目共鉴的,但是如何才能使自己的字笔力充盈,却是初学所十分关心,但又感到求之无术的问题。
笔力,本源于人体,形成于锋颖,而达之于纸上。因此,要使自己的字笔力雄健,必须具备执笔、书写姿势、正确地运笔,以及关于笔力的纸上反映等等的正确知识。
首先,古人常说,作书“皆须尽一身之力送之”,毫无疑问,这是事实。但言之容易,做之实难。要将全身的力量凝集到锋尖之上,绝非单凭用力所能达到。一般说来,笔力弱的人,在这方面,大率有以下一些问题:执笔不得其法,以指运笔。试想,执笔不牢,力量如何通过指传递下去?即使有了正确的执笔,如果刻舟求剑,思想只停留在“擫押勾格抵”上,力聚指端,致使光有指力而无腕力臂力,更不要说全身之力了。单凭指力,其书必弱。这是一种常见的毛病。
此外,元代陈绎曾曾提倡有枕腕、悬腕沉肘的作书方法,因能偷懒取巧,影响颇大。殊不知,沉肘则肘以上之力受阻;枕腕则腕以上力被滞,都是破坏笔力的书写姿势。大抵,只有指、腕、肘、肩、腰等关节都松动通畅,全身之力方能使之于毫端。黄山谷曾评苏东坡说:“东坡书彭城以前犹可伪,至黄州后,掣笔极有力,可望而知真赝也。”而东坡自己却说:“仆以为,知书不在于笔牢,浩然听笔之所之而不失法度乃为得之。”由此可知,执笔用力,在于自然。
其次,运笔之法,要数汉代蔡邕述之最详,他说:“书有二法,一曰疾,一曰涩,得疾涩二法,书妙尽矣。”所谓“涩”乃是我们通常说的“逆势”,即逆笔推行,发挥笔毛的弹性,致使“万毫齐力”,方能“力透纸背”。所谓“疾”,乃是指得势奋笔,迅捷飞腾而无所阻碍。一如王羲之所说的“爽爽若神”,又如黄山谷评米芾书所说的:“如快剑斫阵,强弩射千里,所当穿彻。”这正是初学最难之处。由于运笔不熟练,初学行笔常有粘滞现象,欲速不能,造成势背,笔力自然被破坏。要解决这一问题,须加强作书的熟练程度,须“意在笔先,字居心后”。当然,这是功力问题。
最后,还要谈一谈笔力的纸上反映问题。现实中,不知何为真正的“笔力”。如果以讹传讹,必致堕入迷津而不能自拔。一般,对笔力有以下错误的表现方法:
其一,盲目用力。将笔锋尽根按下,强行硬拖,导致无笔触,无墨韵,用墨过丰,字形粗而无神,如同“墨猪”。这种用力,实则为背道而驰。南齐王僧虔所说的“拙力”,正是指这种情况。
其二,蔡邕曾说:“藏头护尾,力在字中;下笔用力,肌肤之丽。”确实,笔力必须藏之于点画的内在,而不是强显其形,不见古人就有过“绵里藏针”的说法。有些人,不明此道,不知刚用柔显,致筋骨暴露。张怀瓘《评书药石论》说:“若露筋骨,是乃病也,岂曰壮哉!书亦须用圆转,顺其天理,若辄成棱角,是乃病也,岂曰力哉!”
其三,有些人受到不良习气影响,作书有意袅袅,如绾蚯蚓;机械顿挫,如排算子。忸怩造作,故作姿态。这种书法,貌若苍老,其实无病呻吟,最为可憎,学书断然不能涉此邪道。
三、有人认为写字必须“笔笔中锋”,但也有人认为写字不一定要“笔笔中锋”,验之古人书迹似乎也不全是“笔笔中锋”。对于这个问题,应该怎样理解?
沈尹默先生曾把笔法归纳为“无非‘笔笔中锋’而已”。此说并不是贸然而发的,乃是总结了近二千年历史经验的结果。早在东汉末年,著名书家蔡邕就曾有过“令笔心常在点画中行”的话,这连同他的“勒若横鳞”的比喻,常被视为千古一言,而后历代大家莫不以此为作书准则,故中锋之说代不乏人。如唐李世民的“大抵腕竖则锋正,锋正则四面势全”,颜真卿的“屋漏痕”,柳公权的“笔正”之说。又如黄山谷“王氏书法,以为如锥画沙,如印印泥,盖言锋藏笔中……”米芾《群玉堂法帖》:“得笔,则虽细如髭发亦圆;不得笔,虽粗如椽亦扁。”明清以后更是赘述不烦,其中以笪重光《书筏》讲得最透彻:“能运中锋虽败笔亦圆,不会中锋即佳颖亦劣。优劣之根,断在于此。”正因为中锋运笔代相沿袭,无怪元代赵孟兆页的“用笔千古不易”之说,能成为脍炙人口的至理名言。
中锋运笔应该说是被肯定的,即使不强调中锋者,往往也并不是否定中锋,而只是认为“偶出偏锋,无伤大雅”而已。所以,症结所在,在于中锋杂以偏锋是否可行。
认为“偶出偏锋,无伤大雅”的,一般出自两种情况:一种,由于笔笔中锋难度较大,部分书者,虽知中锋的好处,但力不从心,只能依醉就醉而已;另一种,他们的书法犹如文人画一般,着眼点在于意趣上面,相应对于运笔的要求就显得不太严格。
还得借用沈尹默先生曾说过的话。沈老曾经把习书之人分为两大类——书家和善书者。书家的作品法度森严而又妙趣横生,因此,一向为人们所欣赏和保重,并能作为学书的范本。有的作品则不然,它们虽然也能令人赏心悦目,有一定的欣赏价值,但由于缺乏严格的法度,则不足以为人师表。沈老把这种作品的作者称做“善书者”。
由此可知,强调不强调中锋,是个目的和要求的问题。如果有人偶尔写几张字,醉翁之意不在酒。只是为了陶冶情性,那就不妨随便一点,不必考究中锋;如果你希望自己能成为一个书法家,希望自己能悠游于书法艺术的园地之中,则必须严格要求自己,真正掌握作书的高难度技法。
事实上,即使是“善书者”也并不是不用中锋,只是不强调笔笔中锋而已。“取法乎上,仅得乎中”,如果不经过一定的中锋运笔的操练,其结果必定使你连书法大门都无法摸到。
最后还要谈一谈由此所衍生出来的一个问题,笔笔中锋和偶出偏锋者相比,是否肯定前者胜于后者,我的回答是,从局部技法上来说,是!从整体上来看则不一定!
因为,中锋运笔是书法艺术的必然要求,而不是全部要求。宋代大家米芾曾说,作书须:“骨、筋、皮、肉、脂泽、风神皆全。”确实,如无“筋骨皮肉”,则必定没有“脂泽、风神”,但书法艺术的高境界,绝不局限于单纯的运笔技巧。
书法艺术的创作,要求书者将自己的学问、见识、思想、情感、胸襟等等,溶解到技法中去,以形成独特的风格,这就是古人常说的“书如其人”。从历史上来看,凡著名的书家,都有深厚的字外功夫。仅有书法功底而乏字外功夫,其作品往往缺乏韵味,格调不高。也就是说艺术性不高。反之有字外功夫的作者,纵然有时运笔有病,却往往能远胜于前者。
北宋末年,有两位书家,一个是黄山谷的启蒙师周越,一个是主刻《淳化阁帖》的王著。这两个人的作品都没能经得起历史的考验,其原因正是由于缺乏个性,一如黄山谷所说:“美而病韵者王著,劲而病韵者周越,皆渠侬胸次之罪,非学之不尽工也。”这一事实,足以引起我们的深思。综观历史,因缺乏字外功夫而被淘汰出书家之列的大有人在;但运笔不合法度,单凭字外功夫而成为书家的,却鲜有其例。当然,或因其人品高,或因其学识博,虽然书法平常,但人们还是宝爱其书迹,那是另一回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