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早晨，囡囡从甜美的睡梦中醒来，发现自己站在床沿上，变成了一只斑鸠；被窝已经空空如也。
囡囡发现自己变成了一只斑鸠她两只脚站在床沿上，站得很稳当。她晃晃脑袋，看看自己灰色的羽毛，脖子后上一团黑色，上面有好多白色珍珠样的斑点，不免有点头晕：囡囡有密集恐惧症。她赶紧扭开自己的脑袋。
“我出了什么事了？”她想。这可不是梦。她的房间里，还是杂乱地放着好些书，有的书，还在地铺上。前天，查公寓电表的领导过来，说：“你房间有点乱啊！嗯，你就喜欢在地上睡觉？”
她的书有点多呀，床上，书桌上，地铺上。贪玩的家伙，看书就是玩，她是太贪玩了。有时不免被老公唠叨，她还不服气，说，“毛主席他老人家就是这样，喜欢把书摆在床上的。”
嗯，看书就是贪玩，而且还乱举例。其实呢，看书也像是吃零食一样。她不管走哪里，总是抱着一群书，就像贪吃的家伙，总抱着一大堆零食。人家伟人肯定不是这么看书的，也肯定不是这么个“看书就是吃零食”的态度。
贪吃贪玩的人啊！
这会儿好了，变成了一只斑鸠，看看你这只斑鸠，还看书不？
她咋变成了一只斑鸠呢？因为她昨天刚认识了斑鸠？昨天，她听窗外的斑鸠叫声，还百度查斑鸠的叫声，还仔细辨认斑鸠长什么样。这不，目前，她就变成了一只斑鸠。
斑鸠囡囡，跳到床上放着的一面镜子前，侧着脑袋，照照镜子：镜子里，小脑袋，小眼睛，脖子里一团黑，还有让自己头晕的点点珍珠斑。这镜子，是前几天刚买的。
她已经两个月没怎么仔细照镜子。刚买来镜子，对着镜子细看，呀，发现眼角、额头上有皱纹了呢。而且眉头中间的皱纹，还不在中间，有些偏右边：她想，是不是脑袋长偏了？就是那种人们常说的“歪瓜裂枣”？
如今，偏着脑袋，她现在只能偏着脑袋，因为眼睛在两边。偏着脑袋，用一只眼睛看，再次确认：是一只斑鸠。
呀！也挺好！原来的视角是180度，现在一下子就能看将近360度了。她拍拍自己翅膀，想笑，不知道咋笑，没笑出来，一张嘴，是“咕咕咕”的三声，确认无疑，就是斑鸠。
真好，赶紧飞出去玩啦！就是变成一只斑鸠，也改不了贪玩的毛病啊！
先去参观附近的鸟窝一开始，有点头晕。然而一会儿，就很自如了。这柏树上，有一个很大的鸟窝，囡囡好奇好几天了，又是戴着眼镜看，拿着手机放大了看，都没看到小鸟。
囡囡这会儿就去细看，嗯，风好大，柏树枝不停地摇晃。小心地落下，看了看，里面没有小鸟，也没有鸟蛋。这粗糙的鸟窝，也不知是谁留下的。
那么多树上有鸟窝呀，囡囡都想去看看。鸟窝挺好，没有锁，可以随便看。
园子挺大，树很多，囡囡就逐个去参观鸟窝。鸟窝在树梢上，晃悠得厉害。风声又大。囡囡想，看来鸟儿都没有三高，至少没有高血压。
“我是一只斑鸠啦！”囡囡想着，虽然羽毛是灰色的，可是也不难看。她飞来飞去，还不敢飞出园子里去，外边有病鸟吗？病毒就和尚方宝剑似的，悬在每个人的头顶。她一时还不敢往外飞。
鸟窝里，有鸟的窝，就远远地看看，没鸟的鸟窝，就跑到人家窝门口去看。现在作为一只斑鸠，那就有义务想办法，告诉他们鸟，“鸠占鹊巢”是冤案，霸占雀巢的，不是我们斑鸠，是杜鹃。杜鹃就是布谷鸟啊。占着别人的巢，鼓噪着人间的事，还很励志地四处呼喊：“阿公阿婆，割麦插禾”！
囡囡变成的斑鸠，在太阳里，飞着。感觉好爽。太阳，风，树，初夏。那樱花落了一地。明媚的太阳，自由的风，文静的大树，鸟语花香的初夏。
她忽然意识到，哪里有什么病鸟？鸟儿国里，没有病毒，没有防疫，没有隔离，不测核酸。一向随遇而安的囡囡，这会儿更高兴了。忍不住，好一阵欢呼；“咕咕咕”，三声。
“飞吧，飞吧，让我自由地飞翔在蓝天上。山那一边山那一边，山的那一边，怎么看也看不见你脸上的笑……”
怎么能看不见呢？鸟儿可是有最好的视力。如果看不见你的笑，说明你没笑。
去寻找欢笑去啦！
斑鸠囡囡一下子就飞出园子去了！在鸟儿的世界里，没有边界，只要想飞，哪里都能去看看。
“世界那么大，我想去看看”，这是没有自由的人说的话；鸟儿本来就是，世界那么大，到处看着玩。
飞，像那诗人《飞鸟集》里写的：
“夏天的飞鸟，飞到我窗前唱歌，又飞去了。秋天的黄叶，他们没什么可唱，只叹息一声，飞落在那里。”
“春天夏天秋天冬天，飞鸟都在唱歌。”囡囡想，鸟儿多欢乐！还有，那诗人感叹说，
“阴雨的黄昏，风不息地吹着，我看着摇曳的树枝，感念着万物的伟大。”
鸟儿在树上，在阴雨的黄昏，在鸟窝或者没有鸟窝的树上，在雨中，静悄悄地，也是在默默地，感念着“万物的伟大”。
囡囡忽然想起来，那电脑屏幕上，屏保图片里的一句话，是什么来着，
“有些人能感受雨，而其他人则只是被淋湿。”
囡囡想，鸟儿不是人，但比很多人都像人吧？鸟儿不但能感受到雨，还能感受到风，感受到阳光，感受到岁月的美好。
鸟儿的四季，就是歌唱，歌声里满是欢乐和欣喜，还有，嗯，都是情歌。
世界上最好听的歌，哪一首不是情歌呢？
那诗人的诗，不也是情歌吗？那小说诗歌散文，电影电视剧，不都是一首首爱的赞歌？都是情歌，自恋的人，唱给自己听；热恋的人，唱给爱人听。一时没恋爱的，唱给祖国听。
他们的声音，好像挺浑厚，挺深情，细听，各种噪音呀！有时噪音大的，都把自己吓着了。
囡囡越来越高兴，因为她现在是只斑鸠：好歹不是人了！
细听，自然里的，鸟儿的欢歌。有些鸟儿住得离人太近。不行，囡囡要飞到田野里去，她惦记着，“漠漠水田飞白鹭”，要到水田里去。
她还记得，水田里的沟渠里，她曾偶遇的一渠水葫芦，开着美丽的蓝色花，美得让人“泫然欲泣”。也记得她把那水葫芦照片分享到朋友圈，引起好友的感叹。
该多么美啊，漠漠水田！只是，明水的好多香稻田，竟然被开发成了啥？叫啥来着，囡囡想不起来。只是不是水稻田了。唉，田已不田，哪里有漠漠水田呢？更别提白鹭了。
去看“阴阴夏木啭黄鹂”吧？那得不停地飞，不飞到新疆、黑龙江，是不容易见到“阴阴夏木”的。黄鹂鸟倒容易见，“阴阴夏木”难求。
这土地上，多少年前，曾有诗人，一转弯，“古木阴中系短篷，杖藜扶我过桥东”，寻常的日子里，就会遇到一场“沾衣欲湿杏花雨”，迎面就是，“吹面不寒杨柳风”。
还有那种舒畅：
林断山明竹隐墙，乱蝉衰草小池塘。翻空白鸟时时见，照水红蕖细细香。
村舍外，古城旁，杖藜徐步转斜阳。殷勤昨夜三更雨，又得浮生一日凉。
林，山，竹，墙，蝉，池塘，白鸟……都不容易见到了。哪里的房子都一样，砖头垒的砖头。哪里的公园都一样，和小孩子玩的积木似的。
斑鸠是适合长途飞行的鸟儿吗？囡囡想着，早知道今天能变成斑鸠，昨天就多百度一会儿，制订个“变斑鸠攻略”了。
还是就近，去找找鹪鹩，燕子，麻雀啥的。囡囡得去问问鹪鹩，这是真的吗？
“鹪鹩巢于深林，不过一枝；偃鼠饮河，不过满腹。”
小树林里，果真有那么小的鸟，囡囡想。“比我握起的拳头还小，像小朋友握起的拳头。那小鸟窝呀，和小芋头似的。”
那小小鸟，精致漂亮！在峡谷里，低矮的灌木上。安家安在这里，幸好幸好！
囡囡想，幸好没大有人来！人这个物种，是啥都吃啊！就是传说中的“饕餮”？囡囡做了斑鸠，不自觉地，就想成了“我们鸟儿”了。
不过呢，若是经常爬山的人呢，他们里面倒是好人多。热爱山林的人，热爱土地和自然，也热爱这些美丽的小鸟，不会偷走它们的鸟蛋，拿回家煮煮吃。
囡囡在变成一只真正的斑鸠。
再去看看燕子。燕子多漂亮？！
囡囡小学的课文里，就有
“一身乌黑的羽毛，一对轻快有力的翅膀，加上剪刀似的尾巴，凑成了那样可爱的活泼的小燕子。”
燕子就是鸟界的绅士呀，不是还有种绅士穿的衣服，叫“燕尾服”的？燕子的窝，嗯，也好看。燕子喜欢在人们屋檐下做窝。现在屋子到处拆迁的，好多燕子的经年老窝，都被推土机一窝端了。
那看看那老村庄里的燕子窝吧？村庄里，只剩老人了呢。老人和燕子一样，守着他们的老窝，那些年轻的燕子，都出飞了。在城里安家，住在那“上不着天，下不着地，中间是空气”的砖头一样的楼房里。
幸好，燕子还好。我们燕子，总能随遇而安。人多人少，有什么要紧。只是可惜了，那么多的燕子诗：
燕子飞时，绿水人家绕。
细雨鱼儿出，微风燕子斜。
几处早莺争暖树，谁家新燕啄春泥。
无何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
垂下帘栊，双燕归来细雨中。
那些小人儿，咿咿呀呀背诗的宝宝们，费劲脑壳地想燕子吧！想不出来，因为没见过。那些诗描述的画面，也难以想象，因为没见过。小宝宝们会想，是不是祖辈作诗的老爷爷们，在撒谎？
呀，这囡囡斑鸠，边飞边想，胡思乱想的毛病，变成鸟，也没改。
对了，还有麻雀。麻雀可是囡囡最熟悉的鸟！囡囡的脾气，最像麻雀。看着不起眼，骨子里硬气得很，是那种“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二者皆可抛”的臭脾气鸟。
就是，热爱自由的鸟儿。养麻雀？根本不可能。它们宁死不屈，饿死不吃人们喂的小米。
见到麻雀，只能放飞。
麻雀长得灰不溜秋，太不起眼了。然而，它们热爱自由，胜过爱生命。或者说，因为它们珍爱生命，所以才更珍爱自由。没有自由的生命，要之何用？
美好的麻雀呀！
看它们在枝头，叽叽喳喳，太热闹了。囡囡想，这么热闹，只有过去的“物资交流会”才有吗？虽然超市也热闹，但没有自由的空气，那些人造的东西，太炫，也太冰冷，只有冷光，没有暖光。
好好看看麻雀。
说什么“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吵着鸿鹄之志的，都是些破坏分子。老子那么多年前，就教导人们，“道法自然”。不尊自然者，罪不可赦。囡囡这么想着，不知道是作为囡囡，还是作为一只斑鸠。
风声好大，春天的风就是大。
囡囡站树杈上，晃悠着，有点头晕。忽然没站稳，摔向了大地。翅膀呢？翅膀咋不管事了呢？
囡囡往下落，不停地落，一直落出她的梦境，落在她自己的床上。哎呀呀，腰疼。
轻轻地伸了个懒腰。窗帘的缝隙里，透出屡屡白光。
原来，到底还是一个梦。
囡囡梦醒了，悲从中来：原来只是一个梦。
想着，今天，不知道还做不做核酸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