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说作为唐朝开元时期的名相,在朝廷上的地位是人所共知的,历任武后、中宗、睿宗、玄宗,尤其是在玄宗朝建树最多,不仅本身非常优秀,对一些后起之秀的培养,也算是伯乐级的人物,《新唐书》中记载了很多关于张说举荐和重用天下名士的故事,感兴趣的可以找来读读。
其实除了政治家的身份之外,张说在文学上的地位,也是不凡的,《新唐书·苏傒溍传》载,苏“自景龙后,与张说以文章显,称望略等,故时号‘燕许大手笔’”。除了文章写得漂亮之外,张说的诗歌,也有其独到之处,他个人对诗歌的看法,也对后世具有启发意义,例如,张说看到王湾的名句“海日生残夜,江春入旧年”后,爱不释手,亲自将其题于政事堂。
张说之所以这么喜爱王湾的两句诗,是因为此诗的风格,恰好是张说所推崇的诗风,他认为,诗歌不应当只堆砌辞藻,而是应该“天然壮丽”、“奇情新拔”、“得中和之气”,其实就是要求诗歌,风骨和声律两者兼备,这正是盛唐时期好诗的特点,张说能够提前看到这一层,确实是眼光独到。
其实张说本人也有很多脍炙人口的作品,像“凉风吹夜雨,萧瑟动寒林”、“秋风不相待,先至洛阳城”等句,清新淡雅,令人喜爱。其创作风格,也对盛唐诗歌产生了影响,而他作品中,最为重要的一首,我觉得应当是这首写三国时期曹操的《邺都引》。
这首七古,先不细究其内涵,初读之下,便能感受到一种雄浑的气势,一种历史的沧桑感,一种沧海桑田的感慨,虽然只有短短几句,却不输长篇古风,读来很有味道。
张说写下这首诗时,正是他从高位突然失宠,被贬为相州刺史时,邺都当时就在相州管辖下,张说来此凭吊,自然会想起三国时期雄才大略的曹操,于是感慨万千,创作出了《邺都引》这首千古名作。
邺都引张说
君不见,魏武草创争天禄,群雄睚毗相驰逐。
昼携壮士破坚阵,夜接词人赋华屋。
都邑缭绕西山阳,桑榆汗漫漳河曲。
城郭为墟人代改,但见西园明月在。
邺旁高冢多贵臣,蛾眉曼睩共灰尘。
试上铜台歌舞处,惟有秋风愁杀人。
小注:(1)邺[yè],邺都,是三国时代魏国的都城,在今河北省临漳县西;(2)曼睩[lù],明媚多彩的目光。
此时结构上可以分为两层,前六句为第一层,诗人通过对曹操雄才大略的概括,缅怀了曹操的功绩,同时隐隐寄托着自己的远大理想。
开篇二句,便气势雄壮、先声夺人,“君不见,魏武草创争天禄,群雄睚毗相驰逐”!无疑,这集中概括了曹操扫平中原,建立赫赫功勋的事迹。曹操从黄巾起义崭露头角之后,经历了诸多的挑战和挫折,扫平袁绍、吕布等人,平定西北,征服辽东,结束了北方群雄割据的局面,虽然赤壁之战败于孙刘联军,但却以北方为根据地,为魏朝的建立打下了坚定的基础,在那个风云辈出的三国时代,曹操逐鹿天下,建立偌大基业,无疑是乱世之英雄。张说前两句诗,实际上是对曹操的肯定,也是对曹操的赞叹!
接着两句,更是对曹操形象的高度概括,讲他的文治武功,诗人恰当地将其总结在了这十四字之中:“昼携壮士破坚阵,夜接词人赋华屋”!白日里,曹操率众披坚执锐,统领群雄,行军布阵,纵横疆场,到了晚上,却又在华丽的宫殿中,与一群文人墨客吟诗作对。这既是对曹操武功的称赞,亦是对他文治的钦佩。曹操的武功谋略就不必说了,在整个三国时代,都是翘楚级别的人物,而他的文学才能,亦是出类拔萃,建安文学的黄金时代,因曹氏父子三人而变得更加璀璨,曹操的诗歌成就,更是为后世所认同的。无疑,张说对曹操的评价,是高度赞扬的,而张说本人,也颇有成就,所以他对曹操,是一种英雄惜英雄的感觉,这也就为后面几句的感慨,埋下了伏笔。
接着两句说“都邑缭绕西山阳,桑榆汗漫漳河曲”,主要是描绘了当年邺城的兴旺,规模宏大的宫殿环绕山脉,农桑林木沿着漳河层层密布,这兴盛的景象,更进一步展现了曹操的功绩,要知道,在汉末那个乱世,人民饱经战乱摧残,而曹操的“都城”里,却有着这样一派繁荣的景象,足见曹操的治理能力超群。这两句,是张说对曹操进一步的赞美。
从第一层我们可看到,张说对曹操的整体态度,是褒奖的、钦佩的,他认为曹操是历史上的英雄,雄才大略少有人及!从中我们不难看出,这其实正是诗人所追求的理想,他希望能够像曹操一样,当后人在凭吊他的时候,也能给出赞服的评价。
虽然,诗人对曹操充满了褒奖之词,可是被贬的他,心情也难免抑郁,所以,当他回忆完曹操的雄才大略之后,看到如今城郭残破、物是人非的景象,心中不禁又生出无限感慨,这就是第二层诗人所要表达的。诗的后六句为第二层,主要流露出诗人对时光变迁、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的感叹。
先从物上来说,“城郭为墟人代改,但见西园明月在”,沧海桑田,仅仅几百年后,城郭化为废墟,当年曹操经常游玩的西园早已不在,唯有当年的明月,横亘千古,静静注视着这些变化。
又从人上感慨,“邺旁高冢多贵臣,蛾眉曼睩共灰尘”,人世代谢,当年炙手可热的名臣武将,与轻歌曼舞的美人,早已经化为尘土,只有附近的荒冢向着夕阳。无论是物,还是人,风光早已不在,当年的曹操无论多么英雄,现在也淹没在历史的尘埃中,所以,什么功名利禄,到头来,只是尘土而已,那么,自己遭贬至此,也就没有什么值得惋惜的了。
然而,即便知道这个道理,仍然还是有一抹忧伤进入到诗人的心头上,“试上铜台歌舞处,惟有秋风愁杀人”,来到铜雀台旧址,一切繁华均成历史,只有秋风萧瑟,冷透人心。这以景结情的表达,既是沉重的历史沧桑感,又是悲戚难平的苦闷,慷慨悲壮,动人心魄!
纵观整首诗,诗人从概括曹操的功绩写起,赞美了曹操的一生,对曹操的评价也是中肯的,同时又通过今夕的鲜明对比,造成了强烈的冲击感,将历史的沧桑,功名富贵的虚幻,以及自己身遭遇的愤懑,全都表现了出来。
无疑,张说这首七古,是非常成功的作品,全诗不仅气势雄浑悲壮,一洗绮丽之风,而且韵律优美,多次换韵,跌宕起伏,富有音乐之美,所以后世评论家,对这首诗也非常赞赏,称之为“无甚深意,却自悲感”、“声调渐响,去王、杨、卢、骆体远矣”,这首诗,对盛唐的诗坛,也是极有影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