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晓旭在降生之前,她的妈妈曾经做了一个梦。
一个老头告诉陈母:“你这孩子啊,名字应该叫陈ye芬。”ye是一个生僻字,字典里没有,电脑上的输入法也打不出来,字的模样是上面一个草字头,下面一个也。
后来陈晓旭的爸爸多方打听才知道,这个ye字,代表的是南方一种不起眼的小草。
高人说,这个名字啊,是林黛玉的命。
陈父吓了一跳,林黛玉红颜薄命,一生眼泪流干,不好,不好。于是赶紧给女儿取了一个明亮灿烂的名儿:陈晓旭。
旭日东升,人生璀璨。
然而,谁能想到,陈晓旭的名字改了,命运却没能改。那高人的话,竟一语成谶。
1.
陈晓旭出生在一个艺术氛围很浓厚的家庭里,父亲陈强是鞍山京剧团的导演,母亲王元夕是一名舞蹈老师。
婴儿陈晓旭
童年陈晓旭
陈父一直希望陈晓旭能够子承父业,奈何陈晓旭一点儿也不喜欢京剧,反而醉心于芭蕾。只可惜,在陈晓旭通过了所有芭蕾的考核之后,最终政审鉴定不过关,所以她不得不放弃自己的芭蕾梦。
陈晓旭一家四口
年少时的陈晓旭,巴掌脸,弯弯的眉毛,一双如水的明眸,已是个美人胚子。她不仅生得灵气,还富有才情,年仅14岁时,就在《青年杂志》上发表了自己的处女诗作《我是一朵柳絮》:
我是一朵柳絮,
长大在美丽的春天里,
因为父母过早地把我遗弃,
我便和春风结成了知己。
我是一朵柳絮,
不要问我的家在哪里,
愿春风把我吹送到天涯海角,
我要给大地的角落带去春的消息。
我是一朵柳絮,
生来无忧又无虑,
我的爸爸是广阔的天空,
我的妈妈是无垠的大地。
14岁,本是含苞待放的年纪,陈晓旭写出来的东西,却已带着淡淡的哀愁。不得不令人想起《红楼梦》之中,时逢暮春之际,诗社众人以“柳絮”出题,林黛玉写下的柳絮词:
粉堕百花洲,香残燕子楼。一团团逐对成球。飘泊亦如人命薄,空缱绻,说风流。
草木也知愁,韶华竟白头!叹今生,谁舍谁收?嫁与东风春不管,凭尔去,忍淹留。
人生中总是充满着各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偶然和巧合,这两首诗词放在一起,是相似的悲怆。或许,这也预示着,陈晓旭这一生,注定要和林黛玉这个角色难舍难分。
2.
1983年,83版《红楼梦》剧组在全国招募演员。
那是一个初夏的傍晚,毕彦君(陈晓旭在鞍山话剧团的同事,亦是陈晓旭的第一任丈夫)递给陈晓旭一本《大众电视》的杂志,要她一定认真看一看。
陈晓旭翻开杂志,看到了一行醒目的招募信息:“中国电视制作中心,中央电视台筹拍电视连续剧《红楼梦》。戴敦邦谈怎样选择宝、黛、钗。”
毕彦君说:“晓旭,你的外形和气质都接近要求,你也喜爱《红楼梦》,理解林黛玉,你应该试一试。”
在毕彦君的鼓励下,陈晓旭再三思忖,还是决定提笔写一封自荐信寄去北京的红楼梦剧组。
她精心挑选了一张自己的照片,又把那首《我是一朵柳絮》的诗作从杂志上剪了下来,附在信中。
当时,红楼梦剧组每天收到的自荐信多如牛毛,但是陈晓旭寄来的资料是最齐全的。她的真诚和细心一下子打动了导演王扶林,王扶林立刻给她回信:
“请你立刻来北京面试,不过食宿都要自理。如果你没有入选,路费不给报销。”
陈晓旭并不在意路费是否报销,收到回信后,内心十分激动的她立刻在两天后启程前往北京。在回答了近百个关于《红楼梦》的问题之后,陈晓旭才通过了初试。
第二天,王扶林导演亲自和陈晓旭见面,陈晓旭娇小、瘦弱,举手投足间都像弱风扶柳,王扶林对她的形象很满意。
但是,剧组选人的标准是很严苛的,不可能一下子就将人选确定下来。王扶林问陈晓旭,过段时间剧组才会开始选演员的录像,你可以在北京等到录像那天吗?
陈晓旭摇头说不行,毕竟彼时的她已经是鞍山话剧团的一名报幕员,她不能舍下自己的工作。于是,王扶林只好让陈晓旭留下资料,回家等消息。
这一等就是一年。
在这一年的时间里,陈晓旭又熟读了很多遍《红楼梦》的原著,并做了几大本的阅读笔记。
功夫不负有心人,1984年春天,有人找到陈晓旭,通知她四月一日去北京报道。原来,红楼梦剧组召集了所有备选演员,将他们送去培训班学习3个月,再确定最终人选。
陈晓旭去了北京后才发现,除了她之外,林黛玉的人选还有安雯、张蕾、王晓洁、沈璐和胡泽红。
但是安雯长得太丰满,最后演了晴雯;张蕾年纪太大,皮肤状态比较差,最后演了秦可卿;王晓洁目光呆滞,最后演了秦可卿的丫鬟宝珠;沈璐气质不佳,最后演了秋桐;胡泽红性格太活泼,最后演了惜春。
只有陈晓旭,无论是身形、长相还是气质,都最像林黛玉,也只有她最懂林黛玉的伤风悲秋、清高孤傲。
王扶林与陈晓旭
有一次,王扶林问陈晓旭:“如果不演林黛玉,你选一个其他的角色,怎么样?”
陈晓旭坚定地回答:“我就是林黛玉,如果你让我去演其他的角色,观众会说林黛玉去演其他角色了!”
那一刻,王扶林坚定了心中的想法,林黛玉非陈晓旭莫属。
当时,观众们对林黛玉的期望值是很高的,甚至有人写信到剧组,声称如果陈晓旭演不好林黛玉,就会被群众联合起来讨伐。
但是,陈晓旭顶住了压力。三年的时间里,她认真培训、学习、拍戏,一刻都不敢松懈。
有一场戏,是黛玉抚琴。但是陈晓旭不会谈古琴,饰演宝玉的欧阳奋强问她要不要请替身,陈晓旭立刻拒绝了,反而一个人跑去中央音乐学院拜师。
欧阳奋强与陈晓旭在讨论戏
她从来没有学过古琴,就让老师一节一节地教她,自己把琴谱和手法死记硬背下来。
苦学两天之后,陈晓旭居然可以以假乱真了,拍戏的时候,王扶林还称赞她:“没想到你还是音乐学院的高材生呢!”
就是凭借着这样一股不服输的劲头和敬业的工作态度,陈晓旭演活了林黛玉。
看她两弯似蹙非蹙罥烟眉,一双似喜非喜含情目。态生两靥之愁,娇袭一身之病。泪光点点,娇喘微微。闲静时如姣花照水,行动处似弱柳扶风。心较比干多一窍,病如西子胜三分。
观众纷纷感叹:陈晓旭就是林黛玉本人。
《第一时间》评价陈晓旭:“陈晓旭把林黛玉演绎得凄凄惨惨切切,她的举手投足、一颦一笑,都俨然是林黛玉的翻版。”再恰当不过。
就这样,陈晓旭成为了所有红楼迷心中当之无愧的,不可超越的林妹妹。
3.
出道即巅峰,是对陈晓旭最好的形容。
但也因此,陈晓旭很快就遇到了瓶颈。
陈晓旭说:“我还是喜欢他们说我是林黛玉,因为我觉得给我最美好的印象和最美好的回忆的,就是《红楼梦》的林黛玉。《红楼梦》的那段经历,让我看到了一个非常精彩的大千世界,然后她又向我把这个门关上了。”
她曾想过在艺术的道路上走得更高更远,然而,林黛玉这个角色禁锢了她。后来,陈晓旭又出演了《家春秋》和《黑葡萄》,却发现自己无论如何都无法摆脱林黛玉的影子。
“反正之后就是很少有很合适的戏来找我,所以应该说是迷茫,就是对自己将来的路,不知道看不到一个目标。”
于是,陈晓旭再也没有演过戏。
陈晓旭与第一任丈夫毕彦君因为性格不合而离婚,后来又因为出演《黑葡萄》结识了第二任丈夫郝彤,二婚之后,陈晓旭正式下海,转身投入了广告行业。
创业很难。最艰苦的时候,陈晓旭和郝彤只吃半个猪蹄,因为买不起一整个猪蹄,夫妻两得靠陈晓旭父亲寄钱救济。
然而,他们还是熬下来了。
陈晓旭有着精明的商业头脑,又因为身带“林黛玉”的光环而倍受客户的信任。1996年,陈晓旭成立了世邦广告公司,担任董事长。
不知道你是否看过五粮春的这段广告词:
“她系出名门,丽质天成,秀其外而绝无奢华,慧其中却内蕴悠远;壮士为主洒泪,英雄为主牵情。个中滋味,尽在五粮春。名门之秀,五粮春。”
这段广告词,一直是业界的一大经典。它便出自陈晓旭的手笔。
凭借着出众的才华,陈晓旭将公司运营得风生水起,一跃成为身价过亿的女富豪。
2004年,在“中国广告风云榜”评比中,陈晓旭被评为“中国30位杰出女性广告人”;
2005年,她又被《世界经理人》周刊社授予“中国经济年度风云人物”称号。
然而,事业丰收的陈晓旭,却意识到“物欲的增长并没有给我和家人带来真正的快乐”,外加那时候,她被查出罹患了乳腺癌。
陈晓旭更是对红尘中的一切失去了欲望,她看破了,也参破了。于是,她做出了一个惊人的决定:出家。
2007年,陈晓旭在位于长春宽城区奋进乡新月村的百国兴隆寺举行了剃度仪式,落发出家,法号妙真。
她的丈夫郝彤向陈晓旭的父母下跪,磕了三个响头,说:“在初六这天,晓旭要出家了。正月十六,我也出家。”
这是何等深厚的爱意?可以做到在妻子皈依我佛之后,也毫不犹豫地斩断尘世中的一切牵挂,遁入空门。
4.
陈晓旭身患乳腺癌,她选择不治疗,常伴青灯古佛。
后来经陈父回忆,陈晓旭是这样说的:“假如说动手术做化疗能治好,或者是不用这个就死亡,那我就选择死亡了。就是不要把人破坏了,我要追求一个最完美的,即使死也是个完美形象。”
陈晓旭太爱美了,所以她放弃治疗。而命运也没有因为她是绝世的美人给予她更多的眷顾,依然无情地让病魔剥夺了她的生命。
2007年5月13日,陈晓旭因患乳腺癌在深圳去世,享年42岁。
还记得《红楼梦》三十回中,宝玉和黛玉闹矛盾。
黛玉说:“你也不用哄我,从今以后,我也不敢亲近二爷,二爷也全当我去了。”
宝玉听了笑道:“你往那去呢?”
林黛玉道:“我回家去。”
宝玉笑道:“我跟了你去。”
林黛玉道:“我死了。”
宝玉道:“你死了,我做和尚。”
这个情节,仿佛在陈晓旭的身上重现了。她是现世的林黛玉,而丈夫郝彤则是她的“宝哥哥”。
陈晓旭病逝后,郝彤真的当了和尚,想来也是可悲可叹……
陈晓旭就这样,在人世间昙花一现之后,归尘归土。
她是绝代风华的美人,是今世的林黛玉,也是影迷们心中永远的白月光。
《红楼梦》中,林黛玉吟唱《葬花吟》:
“未若锦囊收艳骨,一抔净土掩风流。
质本洁来还洁去,强于污淖陷渠沟。”
或许这四句诗,也是对陈晓旭这一生,最精准的概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