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所有的人都会想，如果当初我做了那样的选择，那么自己现在是不是过的更好一点。江敏就曾经这样想过，可是，没有后悔药，命运从来都不给人重来的机会。

十八岁的时候，她曾经做了自己这一生最重要的选择，那个结果，让她后悔终生。江敏长得好，只是人有点胖，这样的女人在乡下，是很好说亲的，因为体格好，都觉得她是能生养的，会干活儿的，是最合适的妻子人选。从自己十八岁开始，家里来说亲的人有很多。而当时，有两个选择对象，一个人，比她大八岁，在部队工作，偶然见过一面，就找媒人来说亲，家在距离乡里不远的和平村，条件不好，一个弟弟已经结婚了。另外一个，是乡里的有钱人，长得好，在信用社工作，因为爹妈看中，所以来说媒。家里一个姐姐。

那个时候，自己听了父母的话，选择了条件好的。其实，江敏在后来三十多年中，过的再不好，也不曾埋怨过父母，因为条件在那里摆着，谁都会那样选的。

结婚之后，就开始了漫长的煎熬，受公婆的气，和丈夫打，其实，也是江敏太较真，如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那么在意丈夫的吃喝嫖赌，日子就那么过去了，可是，她受不了。就这么熬啊熬啊！终于熬到自己得了肝癌，一病不起。回想这辈子，从来不识情爱滋味，从来不知道什么是幸福。年轻的时候懵懵懂懂，可是，等自己真的明白了，想开了，一切都结束了。

男人，不是生活的全部！

如今，她竟然有这样的机会，重新选择，怎不叫人激动呢？

“妈，还是门当户对的好，条件好的，咱们家也高攀不起。”

“小敏，你发傻啦！那老冯家看着不错，可是你想想，他弟弟都结婚了，他咋能还不结婚呢？不是有啥毛病吧？”

对这个曾经给自己求过亲的人，当年江敏也曾经留意过，都说是因为他工作忙，没有时间回来结婚，还有的说是因为家里的后妈不给多出彩礼钱，才一直没说成。后来听说人家也结婚了，还生了双胞胎闺女呢！因为是双胞胎，乡里的人才都知道的，只是后来，江敏跟着婆婆家都搬走了，才不知道后来的事。

“我选的，我必定想好了，以后也是我去过，好不好我都受着，这些我都想了。妈，你现在替我拿主意，你就不怕我将来埋怨你？”

“放屁，江敏，我告诉你，你翅膀还没硬呢？就赶顶我？”一听这话，一定以为这是后妈呢！实际上，很多人可以证明，她们绝对是亲娘俩。

江敏的脾气不好，绝对随了她妈，不过，这次出乎意料的，江敏没和她妈急眼，笑呵呵的说，“我就要找个老实的，听话的，惹不着我的。老冯家没咱家条件好，将来我不用受气。”

这还像句人话，江敏妈不说话了。女儿的话也给她提了醒，这婚姻大事还得女儿同意才好。

江敏的爸是个脾气更大的，不过这还不是他最大的特点，江敏的老爹叫江恒水，平时几乎不对家里的事发表意见，只是这次女儿的婚姻大事，他到是说话了，最后拍板，和老冯家的相相看，行不行再说。

江敏妈，姓梁名二珍，给老江头生了一个儿子，一个女儿，现在，儿子都已经结婚了，如今就差这个宝贝闺女了。

江敏这次的婚事受到左邻右舍极大的关注，所有人都以为江家一定会选乡里的老高家，可是没有想到，如今竟然要和老冯家的相看。

相亲这天，嫂子李淑华，还有江敏的老姨梁三凤，以及舅妈于桂芝都来帮忙，几个女人挤在厨房，一边干活一边开始聊天。舅妈憨厚，就是听听，不时的说一句，“是吗？”“这样啊？”

而老姨就贴心一点了，不断的安抚自己的姐姐，大说特说嫁给老冯家的好处，又说说自己外甥女嫁给谁都没错的，目的只有一个，安抚自己的姐姐，不要让大姐在今天发飙。单家的婶子是外人，此时更关注的是有什么八卦。

江敏低着头，什么都补说，她不想刺激老妈，上辈子，老妈为了自己，跟婆家打了一辈子的架，这辈子，说什么也不能让她再为自己操心了。她们母女两个的脾气太像了，都是又倔又固执，刀子嘴豆腐心，嘴上骂着女儿，可是，她也为了自己辛苦了一辈子。

相亲也是要招待客人的，不单单是男女双方要相看，几是彼此的家人也要熟悉一下的，如果不满意，就直接告诉媒人，马上就出结果，如果成了，接下来就要谈彩礼的事，再定下结婚的日期，虽然说现在都讲自由恋爱，可是，到底是农村，依旧盲婚哑嫁。

因为要来的人不少，江家要准备一点东西招待客人，有瓜子，还有花生，除此之外，家里还特意买了茶叶，家里的茶杯不够用，只能将家里的碗用热水洗两遍，尽量去掉油花。

北方的冬天，特别的冷，尤其是在七十年代，所谓的温室效应还没有出现，经常会出现大雪封门的事。头一天刚刚下过雪，因为今天要来客人，江恒水带着儿子江富，小舅子梁永祥和妹夫陈军，早早的就把院子里的雪清理的干干净净，整整齐齐。这也是门面，如果让人家看见家里不利索，人家会说自己家的女儿也是个懒的，不会干活儿。江敏出来倒水的时候，见到她爸吹毛求疵的指挥着大哥整理栅栏，哈哈大笑，“爸，要不你把咱家的狗头上也系上一朵大花吧！”

江恒水一点也不生气，“我看行。”

舅舅他们几个也跟着笑，还不忘调侃江敏，“小敏啊！你要戴花也不用太着急，等结婚那天，抱着给你戴上。”

“哼！”江敏不理他们，转身回屋去了，惹得几个男人哈哈大笑。

从生产队的食堂借来了一个大圆桌，就摆在江家的东屋里，桌子上已经摆上了瓜子和花生，瓜子到还好说，可是这花生可是一般人弄不到的，就是有钱有粮票也买不到，桌子上的这盘，还是隔壁老单家的婶子去年回山东探亲的时候带回来的，人家当时送了些来，都让江敏吃了，如今要招待客人，还是单家的婶子又掏出来的存货。

厨房的水已经烧好了，梁二珍虽然不满意女儿的选择，可是却不能让人说出自己家什么闲话来，趁着客人没来，又招呼着几个女人将屋里的所有家具都擦一遍。回头一看，女儿还脸没洗，头没梳呢，气得哇哇大叫，一把抓过来要帮忙，还是老姨看不过去，把她姐摁住，自己带着外甥女进里屋去了。

江敏过年才十九，在农村，都是这个时候结婚的，至于是不是附和法定年龄，这个大家没怎么在意。反倒是十八九了还没有说亲，要让人说了。江敏一米六的身高，体重一百三十斤，的确有些胖，不过她长得白净，眼睛大大的，鼻梁挺直，樱桃小嘴虽然不附和现在的审美，可也很特别，最让人关注的是那头乌黑油亮的大辫子，一直垂到臀部以下。

今天的江敏穿了一身绿军装棉袄，这个时候，绿色是流行，是时尚，当然，也是别无选择，要不就是灰色和黑色，江敏别无选择之下，只能这样。眉毛修的很好看，这是因为上辈子的影响，上辈子的女人，出发是七老八十，否则都要弄弄的，更何况那时她虽然过的挺痛苦的，但是钱还是不缺的。

等江敏这里刚收拾好，梁二珍就在外边喊了，“来了，来了，快点出来。”

这个时候，江敏才发现，她其实是紧张的，站起来，看看老姨，她正等着看自己的笑话呢！

“还要我去大门外迎接啊？”

看她别扭害臊的样子，老姨偷偷的乐，嘴里还不放过她，“你在门口等吧！来的还有长辈呢！人家该说你不懂礼了。我知道你不着急相女婿。”

不看她，江敏起身出去。

不能在屋里等，毕竟家的大人都站在院子里了，自己要是只在屋里迎接，那不太好。走到院子里，站在老妈身边，抬起头一看，一行人已经来到了眼前，一打眼就看见了那个带着微笑的男人，他正好也看向自己，那眼神儿，火辣辣的。

大人们那里先介绍开来，冯家来人，除了冯志彬和他的父母之外，还有她姨妈一家，大爷和大娘，也不知道这姨妈是不是冯志彬的亲姨妈。

“小敏哪！这是你冯叔，冯婶。”站在自己父母面前，媒人翟大爷开口给大家介绍。

“冯叔，冯婶！”江敏微笑着叫人，脸上红红的。

看江敏大大方方的，众人很满意。接着，媒人给大家介绍了冯志彬，等着他跟江家的老两口打招呼，媒人才想起来，这可是在外边呢！多冷的天啊！

“哎呀，这大冷的天，可别都在外边站着了，进去吧！”

相看相看

果然，冯家的人进屋来，总是在有意无意的打量着周围的一切，这不仅仅是看看江家的家风如何，更是在考察江家的家底，谁也不会希望自己的亲家总是来儿子这里打秋风。

众人都坐下，冯家的人都坐到了炕上，江家的人就坐在凳子和椅子上，大多数都是从邻居家借来的。江敏这个时候，自然不能跟着大家一起坐啊！钻到厨房，将大锅盖打开，从里面舀出开水，倒进锅台上的大茶壶里。然后，就这么一手端着壶，一手端着叠起来的七八个碗送去了。进了屋，看她这么神勇，冯家的人都是一愣一愣的。心说，这老江家的闺女就是能干啊！

江敏的老姨接过了茶壶，江敏就将手里的碗给大伙送去，送到冯志彬跟前的时候，也没敢抬头看他，所有人都在关注着江敏的举动，脸上都带着笑意，都想逗个趣儿。

冯志彬也没有闲着，从兜里掏出香烟，给屋里的那些长辈都递上烟，在给点着火。看他这会来事儿的样子，江敏嘴角儿一撇，算他识趣儿。

江敏跟着嫂子出去了，回到自己的房间，坐在那里。嫂子陪着她，还不忘发表自己的意见，

“小敏，我看那个冯志彬好像不错，长得又高又壮实，看着脾气还好，鼻梁也高，将来生了孩子，一定长得错不了。”

江敏一脸黑线，难道相女婿，鼻子还是重点啊！不过想想冯志彬，江敏还是脸红了，她没敢仔细打量这个男人，只是觉得，他的眼睛很亮，尤其是看着自己的时候，总能让人脸红。江敏知道自己长得讨人喜欢，可是，她并不算是大美人啊！这应该就是所谓的各有所爱吧！冯志彬喜欢自己这口。

为了听到有用的信息，江敏的房门没有关上，中间隔着一个厨房，对面就是江敏父母的东屋。嫂子也不说话，跟着江敏小心的听着声音，期望能接收到有用的信息。

双方家长的谈话，不但要了解对方的家庭条件，关心男方每个月能有多少收入，关心对方家里的条件如何，更重要的是看看对方家长的性格如何。

气氛很好，大家有说有笑，偶尔出来一个人，江敏就可以看见，那东屋里烟雾缭绕，吃瓜子的，扒花生的，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家里来了亲戚串门呢！

他们聊了将近一个小时了，终于，老姨出来了，钻到江敏的屋里，开门见山的就说，“我们看着还行，你妈也没说啥，我们刚才问了，他刚提了连长，每个月的津贴就要将近四十块钱呢！你想想，在咱们这里，三十多块钱就已经可以养活一大家子人了。”

这才是冯家可以来说亲的资本吧，江敏家的条件好，江敏本人也讨喜，来说亲的人又多，如果没有什么拿得出来的条件，还真不好到她家来开口。

“嗯，我知道了。我爸咋说的？”

“你爸可满意了。”

江敏笑着点头，他爸那个人，最是正直的，觉得好，那一定是经过初步考核的。看人这个活儿，是要考日积月累的，见的人多了，经历的事情多了，自然就会看了，不说别的，看这个人是不是心术不正，那绝对很少错。

没一会儿，梁二珍也过来了，脸上红扑扑的，看来是兴奋的，进了屋，把门一关，就对江敏说道，“一会儿你们两个单独说说话，你可别光顾着害羞了，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

旁边站着的老姨和江敏的嫂子都笑了，嫂子不好说话，老姨却可以在江敏妈跟前说上话的，“姐，你不怕她把人吓跑了？我看以江敏的爽利劲儿，没准儿把人吓跑了。”

梁二珍一想，可不是，这要是把人吓跑了，自己家闺女的名声还不好听，影响很大，想到这里，上去就掐了自己家闺女一把，“江敏，这可是你自己愿意的，你要是搞砸了，看我不给你扒皮。”

江敏对于她妈的恐吓一点都不放在心上，“你当我是苞米啊？还扒皮晾晒呢！”

梁二珍气得又要动手，可一见女儿那羞红的脸，才放下心来，看来她也不是没心没肺，她发现，江敏现在越来越有主意了，甚至还敢跟自己顶嘴，本来她应该很生气的，可是，江敏总是聪明的掌握好了火候，而且，似乎也更加懂事了，知道心疼她这个当妈的了。

娘三个正说着话，那边老翟头就在东屋喊上了，梁二珍一听，心来明白，一定是那边都谈的差不多了，现在就看两个年轻人的会面了。

屋里只剩下了江敏自己一个人了，东屋里已经坐了许多人，如果他们要单独说话，那只能到自己的屋里来了，好在农村也没有那么的讲究，这屋虽然是卧室，可是也经常招待客人，没什么姑娘家的隐私。

冯志彬进来的时候，并没有敲门，一进来就看见江敏站在那里，脸红红的。他比江敏大，可是现在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年纪大的女人就不会害羞了吗？当然不是这样，每个女人，看到一个对自己有意思的男人，还要和他单独相处，甚至可能要结婚了，这怎么能不让人害羞呢？更何况，江敏又不是傻都不懂，夫妻间的亲密事儿，她是知道的。

江敏从桌子上拿了暖水瓶，还顺便拿了一个茶杯，放到炕沿儿上，给冯志彬倒水，

“别忙了，我不渴。”

江敏听了他的声音一笑，不讨厌，

“嗯，好。”江敏把暖水瓶放回去，走到炕沿儿的另一边坐下，

两个人都很尴尬，沉默了好一会儿，江敏刚想开口，没有想到对方说话了，“我见过你。”

“什么时候？”

江敏怎么不记得自己见过他呢！听冯志彬这样说，也好奇起来，侧过头看他。江敏这么一看，倒是让冯志彬一愣，离得近了这么一看，这才发现，这个丫头怎么这么嫩呢？好像水豆腐似的，要是轻轻咬一口，怕是都得咬坏了。

“你说话啊！骗我的？”

“赶集的时候，那个时候，在供销社里，你在买布料。”

江敏早忘记了什么时候了，不过，她也注意到了刚刚冯志彬愣神儿了。想了想，还是把丑话说在前头吧！

“你不觉得我胖吗？”

“不觉得。”冯志彬觉得脸发烧，他当然不能说自己最满意的就是她的身材了。

江敏看他答得痛快，也放下心来，看来冯志彬的真是不觉得自己胖的难看，这样想着，胆子也大了点，“我的脾气大，你知道吗？”

这句话很坦诚，如果不是刚刚开了个好头，江敏也不会说，但是，相亲嘛！还是坦诚一点好。

“听说过！”

冯志彬笑了，那笑容让人赶紧包含了很多东西，看自己的眼神，又带着点宠溺。江敏觉得对这个男人有点信心了，至少，绝对比上辈子的那个男人有脑袋，耳根子也不会那么软。

江敏这边脑袋转得飞快，可还没有来得及继续套话，就听冯志彬说道，“这是你看的书吗？”

江敏这才发现，冯志彬竟然看到了她落在炕上的书，脸有点红了，一个家庭妇女还看这些没有用的东西，多少有些不着调。其实，那只是鲁迅的散文集，是她在赶集的时候，从废纸的那里买来的。

“嗯，没事看看。”

冯志彬看了江敏一眼，笑了笑。觉得这个女人真的给了自己惊喜，怎么看，怎么觉得她就是自己这辈子要娶的那个人。

接下来，又沉默了，江敏因为刚刚出现的插曲，一时间还没回过味儿来，而冯志彬也不着急，就那么微笑的看着江敏。

“啪！”

窗外有动静，江敏心里翻白眼，这是谁啊？这么没正形儿。人家相亲还来偷听。敢坏我的好事！脖子伸得长长的，就往窗下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