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的上层知识分子都喜欢谈论有趣而离奇的故事,大家津津乐道最多的则是《莺莺传》的风流韵事,那些倡优女子则更喜欢讲述其中的故事……”
这是宋代赵令畤对唐朝小说《莺莺传》的评价。
作为圆满大结局的杂剧《西厢记》,其原型小说《莺莺传》讲述的却是一段凄凉的爱情故事。
唐朝贞元年间,二十三岁的漂亮小伙张生可谓一表人才性格温顺,但是不管他与伙伴如何欢闹,始终保持着不近女色的男儿身。
虽然当时人们的社交圈子非常小,但是像张生这样23岁还未有经验的不在多数,要知道古时男性法定婚龄是20岁,女性15岁。
一个18、9 的青年男子走向社会,接触异性最直接的地点就是青楼妓馆,而女子们大都卖艺不卖身。
话说张生到蒲州游玩,其间经过“普救寺”便寄宿在这里,恰好崔氏寡妇携其女儿崔莺莺、儿子欢郎及侍女红娘也经由此地。
攀谈起来才知这位夫人与自己的母亲都姓郑,论辈分她算是张生另一支的姨妈,双方的关系瞬间靠近。
不久当地最高的军事长官去世,其部下的军队竟然出来骚扰百姓,崔氏(郑姨母)这样财大气粗的门第竞相落难,亏得张生在军队中认识一些朋友,才让崔氏一家幸免于难。
因此郑姨母准备宴请感激张生,并叫家眷纷纷向张生道谢,轮到崔莺莺的时候却再三推却,气的母亲说女儿不懂事,要是没有张生帮忙恐怕早已性命难保。
终于过了许久,没有化妆的莺莺素衣前来拜谢,当见到张生时,这个小伙子顿时傻了眼。虽然没有装扮,但是她垂到眉旁的环发和有光泽的面容,还是让人眼前一亮,这一年崔莺莺芳龄一十七。
自从见到了莺莺第一面,张生开始魂不守舍,可惜初次见面除了道谢,莺莺什么也没有说。
张生开始从丫鬟红娘入手,希望她能够中间“传情”互通,但是前面几次都失败了,毕竟红娘不是自己人。
终于张生再也忍不住心中的冲动,她拉住红娘说:“我从小就不附和他人,不论男女都不曾多留意过谁,但是那天在宴席看到你家姑娘,我已经无法自控。如果通过媒人来撮合,少说也要几个月,那时我可能已经急死了,我该如何是好?”
此情此景红娘才出了主意:“我家姑娘专一且保守,一般过分的话会冒犯到她,不如用含情脉脉的文字打开心扉。”
张生立刻就作了两首诗以表心意,当晚便受到了红娘的第一首诗《明月三五夜》:
待月西厢下,迎风户半开。拂墙花影动,疑是玉人来。
张生按照诗中的暗语,顺着墙边的杏花树翻墙到了西厢房,看到了半开的门和里面的红娘,不一会,红娘出来指引张生私会了崔莺莺。
没想到莺莺不容分说,劈头盖脸就是一通的埋怨:“哥哥救我家的恩德终生不忘,却怎么可以让丫鬟私传淫荡之词与我?你救我们是义,背着母亲写诗就是不义,希望你好好管住自己,不要心乱!”
说完莺莺就走了,剩下的张生顿时呆若木鸡,傻了眼。
可是崔莺莺为什么用这种方式吓唬张生呢?按照崔莺莺所说,张生的做法是她看不惯的,甚至很讨厌。这样一个大家闺秀遇到死缠烂打之徒应该让母亲将其撵走。
但是莺莺选择了亲自相告,到底是留面子还是心中怕伤到张生?
张生在痛苦中挨过了几日,忽然某夜被红娘推醒于睡梦,只见红娘还拿了一双枕头与被子,他稀里糊涂地坐了起来,红娘放下手中之物搀扶莺莺慢慢走进来。
不知是梦境还是现实,张生在飘飘欲仙之间和崔莺莺度过了一夜,第二天一大早,他的确看到了胳臂上化妆品的痕迹,也的确闻到了床上的余香。
张生想了十几天也没想通当晚的事情,正在他做《会真诗》的时候,红娘又来探望张生并取走了《会真诗》。
之后的一个月,张生与崔莺莺白天分手、夜里相会,开始了甜蜜的爱情。
要知道按照当时的法律,就算是定有婚约的男女双方婚前私合,一经发现后女方只能为妾;
如果没有婚约就私合被发现,便是“杖责三百,流千里”!
读者读到这里,都会有一个反应,为什么崔莺莺转变得这么快,到底她是怎么想的呢?
另外当张生问道姨母是否知道的时候,莺莺告诉她:“母亲已经无可奈何了。”
说到这里梳理一下整个过程:
从莺莺训斥张生不耻,是想看看他心里到底有没有自己,如果真是个浪子,可能人家直接走掉了;
过了些日子发现张生还是痴痴恋恋不肯离去,便也认为张生是认真的,也才有了后来私会;
过了十几日,发现张生还在默默等待自己并没有一走了之,她认为张生是爱着自己的。
多次的反复考验也证明了莺莺知道此举是一生的选择,迈出去就回不来了,这种爱情的“自由选择”是何其的危险,她只能更加小心,但是自己依然逃不过张生火热的追求。
最终她也选择将事实告诉母亲,“先斩后奏”的冒险行为让母亲又能怎样?
就在崔莺莺认为甜蜜的爱情开始升温的时候,张生没有决定最终留下来,热恋过后的张生开始清醒地意识到自己的事业还未开始。
自古多情男往往都是在爱情照进现实以后,才开始追逐更多的梦想,事业自然是躲不开的一道人生考题。
就在张生决定去长安的前夜,忧愁怨恨的莺莺再没有出现。直到几个月后张生回到蒲州,才迎来与莺莺的相聚。
虽然两人再次重逢,但莺莺的寡言少语让张生倍感意外,甚至找任何关于诗词的话题也无法提起她的兴致,只是有时听到她独自抚琴。
不久考试的日子到了,临走时张生也不再吐露心声,唉声叹气地惆怅起来。
崔莺莺敏感地意识到“永别”已不遥远,她说:“起初你乱我心志并得到了我,现在又将我抛在一边,我不想怨恨你。而今你也心志迷乱,万事都有结束,你有何必因离去而伤神,我能做的只有为你弹奏一曲了。”
说罢她奏出了那首《霓裳羽衣曲》序,琴声响起不久,两人都哭了,莺莺无法继续便回到了母亲身边。
据说后来张生没有考中,他决定继续努力就留在了京城,当莺莺得知张生失败的消息后写信道:“你送来的物品我很喜欢,可是我又戴给谁看呢?只能睹物思人增加思念。你在京城应该继续求学,我只恨自己性情偏执、见识浅陋,感觉被抛在了原地。所有过往让我不能自控,点点滴滴的经历却依然未成婚姻,这让我更加羞耻于己。纵使婚前行为变为丑行,纵使海誓山盟已成往事,纵使自己万劫不复,可我赤诚的心不会泯灭。面对眼前的信纸我已泣不成声,无法抒发情感了,希望你爱惜自己,说话做事上都要谨慎而行,不要挂念我。。。。。。”
闷闷不乐的张生看着来信半晌无言,很多朋友都以为他家里出事了,询问之间张生却说:“天下美女一大抄,若不害己,必定害人。我不在她身边的日子,谁知道她会遇到什么人,大富大贵也未可知。以我现在的德行也难以战胜妖艳美女,还是克制自己的情感流露,断绝关系吧!”
又过了一年多,张生娶妻了,莺莺也嫁人了。某日他路过崔家,希望通过其丈夫转告莺莺能否以表兄妹的身份相见,可惜莺莺再也没有出现。
到这里一个新的问题出现了,出身名门的大家闺秀,为甚么在信中却如此自卑,还说自己见识浅薄呢?
北宋文人开始从《莺莺传》的作者元稹入手,发现了很多蛛丝马迹。
比如小说中张生母亲姓郑,元稹的母亲也姓郑;
蒲州军乱期间(贞元十五年),元稹恰好22岁,张生也是22岁;
元稹曾写过姨母的墓志铭,上面明明写出了姨母确受军乱,元稹身处了援助之手;
元稹十五岁明经科及第,这也是唐代最难考的,二十一岁任河中府西和县的文书,河中府就是蒲州;
更重要的是元稹本人著有很多艳诗,学者发现诗中确实提到他有个初恋情人,而且用情极深。
比如这首《杂忆·山榴似火叶相兼》
山榴似火叶相兼,亚拂砖阶半拂檐。忆得双文独披掩,满头花草倚新帘。
他的初恋情人就是被称为“双文”的女子,“双文”这个名字是叠字的意思,而小说中的莺莺也是叠字。
国学大师陈寅恪《元白诗笺证稿》中提出了自己的观点:张生就是元稹没有问题,至于莺莺原名是什么不再重要,他们是否是表兄妹也不足为奇,唐代宗表亲联姻实属正常,莺莺是否是大家闺秀也不重要了。
陈寅恪
这个初恋情人并非大家闺秀,她的真实面目就在文章开头那首《会真诗》里面。
道教中的“真”是仙,后来“仙女”也常指代美女,而当时的“美女”二字常指卑贱之辈。
唐代以后的“真”就常指那些妖艳的美女、风流女道士以及风尘女子。
而“会真”就是与卑贱的美女相遇相见之意,在这里的莺莺最有可能的就是风尘女子,元稹当时的境遇最可能遇到和出入的就是青楼等场所。
唐代的风尘女子大部分很小就被卖到了青楼妓馆,自幼学习诗词歌赋、琴棋书画,成年以后能力较强的就被卖到钱权世家作私人艺伎、侍女或者小妾,这与莺莺的文化水平极为相符。
前面我们读到张生曾说保媒提亲都要三个月以上,可实际二人相处早已超过了三个月,莺莺除了在信中和聊天中隐约提到婚嫁,但从未逼迫张生提婚。
如果她真的是大家闺秀,而且在告诉母亲真相的前提下,又怎么如此慷慨地“放过”了张生呢,何况当时婚前私合是重罪。
重新审视莺莺再三考验张生的行为,不难看出她从良的心愿极为迫切,作为才华可比肩张生的自己,最起码也是红颜知己。
莺莺在信中曾说:“长安行乐之地,触绪牵情。何幸不忘幽微,眷念无斁。”
意思是说长安是男人的娱乐场所,触及你的情绪牵着你的情感,那么多美女雏馆,你还能想着我,已经很知足了。
这和前面提到的“见识浅陋”等语义都指明了莺莺在身份上是不自信的,也没有体现出大家闺秀的气质。
甚至于作者元稹也没有隐藏住莺莺的伤悲,因为她自己开始和那些场所的卑微之人自作比较了。
我们从元稹《决绝词三首》中再体会一下他都说过什么:
你如春天的桃花,众人竞相攀折,我是悠游自得,但是又如何保证你依然洁白如雪?
爱情已经破碎,之前的泪痕依旧,我很幸运最先得到了你,可是,我又有什么办法不让别人占有你呢?
评论笔者已经不忍再说,也只能为现实版的“莺莺”叹息,她朝思暮想的那个人直接道出了自己悲惨身世的命运。
也难怪《莺莺传》全文的三千多字,关于母亲对二人的私合,只是一句类似“无可奈何”的话,试问那位亲生母亲一句“无可奈何”就了却了担忧,也没有再发作呢?
可能只有青楼的“妈妈”能够镇定自若地叹息一下,毕竟她清楚张生不是摇钱树。
元稹永远忘不了这段旷世恋情却又想掩人耳目,化名张生可以理解,这也侧面透露了古代男性霸权的强盗逻辑:不是我要抢,是因为东西太好,我的动心也是因为你太漂亮,不能怪我。
而最为弱势群体的莺莺,费尽心机也逃不出时代的桎梏,女人在婚姻情爱上永远处于被动,甚至自然而然地成为了常说的“红颜祸水”。
张生以为抛得开一切,而他想不到莺莺永远有属于自己的感情,正如她自己所说:“纵使自己万劫不复,可我赤诚的心不会泯灭”,这种感情是不容低估的。
崔莺莺如飞蛾扑火一般,再一次上演了“痴情女子负心汉”的悲剧,虽然她以为自己可能是幸运的。
就算王实甫的《西厢记》给了二人一个圆满的结局,但是崔莺莺这个人物有一点始终没有改变。
在《莺莺传》中她为了自己爱情,想突破世俗观念中的风尘形象,用真爱和自己一辈子的幸福作为赌注,成全了这段短暂的爱情。
人之所以自由,就是因为可以说“不”,崔莺莺的确对世俗观念说了一次“不”,她想成为真正守候张生的那个女人。
更重要的是她在相信张生早晚离去的时候,竟然对自己说了另一个“不”:我的爱情不容玷污,这与自己的身份无关,纵使世人都认为红颜即祸水,美女皆妖媚。
在《西厢记》中的崔莺莺为了爱情,望突破封建礼教的束缚甚至是压迫,想要勇敢追求自己的心上人,追求自己的爱情。
同时顶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压力,依然选择接受张生的热情,如果说那时所有女人都是昏厥的,那么崔莺莺就是已经觉醒的。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有人必定选择妥协,有人只会选择觉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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