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老天允许,我宁愿永远停留在我十三岁以前的那些年纪上”。
亚男这样说起来时,她又安详地正看着窗台上的那盆娇艳的玫瑰花。
彤红的花瓣此时正在金色阳光的轻柔照抚下,肆意张扬着自己的青春。
“为什么这样说呀,妈?”
家珍看着她那半倚在病床上的老母亲,轻声地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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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记得啊,那年是我妈妈,你的外婆的本命年,她的生日眼看就要到了。
你大概不晓得,那会儿,过了门的女子,是不兴作什么生日的。
但是,我听到我爸爸在同妈妈两个人的时候,说起来过:
“一个人,一辈子,能有几个本命年呐!”
我就知道,其实爸爸私心里是想替妈妈作生日的。
借着生日,好叫一年忙到头的妈妈,休息休息,也高兴高兴。
二则呢,又因为我奶奶前几日去庙里烧香拜佛,临走前她求了个签。
那签面儿上说的什么:
“太岁当头坐,无喜必有祸。”
拢共十个字,就叫奶奶在回家的路上,坐小轿里,细细地自己琢磨了一路。
随后,在当日晚饭的饭桌上,奶奶主动提议说:
“媳妇今年这本命年是喜,必须大办。还必得要好好地热闹热闹,才是好的!”
爸爸听她这么说,自是举双手赞同。
爷爷自是笑而不语,也算是默许了。
倒是妈妈,听婆婆这么一说,自己倒红了脸,不好意思起来:
“我都三十好几的人了,还作什么生日呐。顶多吃碗长寿面,也就得了。真作起生日来,未免也太铺张浪费了些!”
大家听她这么说,只是笑得更欢了。
哥哥甚至把手里的筷子往空中一抛,就扔在了地下,自己却只顾跳起来,拍手叫好。
于是,奶奶这就吩咐婆子家人们,紧锣密鼓地筹划起来了。
不过几日的功夫,就到了妈妈的生日当天。
门前的小轿一溜儿地排开,往来的人群和贺礼络绎不绝。
外头院里,满满当当摆满了一色的酒席。
各色的冷盘、热菜、汤羹、茶饮、酒水、饭食、点心、水果,一应俱全。
这还不够。
由于往来客众,那酒席直从我家大门外的街面上,还延绵开去好几十、上百米。
那热闹的场面,实话讲,长这么大,我也是第一次见识。
这些且先不说罢。
只有一样,叫人一时心生孤疑:
那日家宴席间,只见妈妈正夹了一块家酿的豆腐,刚要往自己的嘴里送。
就见她背一躬,腹一收,头一低,立下就要作呕。
爸爸见状,立马一手抚着她的背,一边就向婆子要热茶,给她漱口。
奶奶两眉先是一紧,随后立即就舒展开来。
只见她眯起眼,看向爷爷,扬嘴,笑了起来。
那一系列表情的精微程度,我觉得,也就是我,放在一般人,估计还真就看不出来。
当下,我就不懂了:
妈妈不舒服,奶奶不想想法子,倒笑开了,这算哪门子的事儿呢?
次日一早,我才起床,从屋里走出来,只见爷爷匆匆地从院外引着一位郎中就进来了。
不会是妈妈又病了吧!
我这样想着时,立即就担忧起来。
那郎中由爸爸带进屋,给妈妈诊过脉,爸爸又陪着退出来。
这时,爷爷奶奶早已在外间屋子,无言地等候多时了。
见郎中出来,他们却不急于开口。
只耐着性子,请那郎中先生先慢慢地喝过婆子这时送上来的一盅热茶。
待看着那热茶顺着郎中的喉咙,缓缓地滚入他腹内后。
爷爷才似问非问地轻声说道:
“依先生看?”
“恭贺大喜了!”
那郎中先生此时已嘴角一扬,爽朗地笑开来,大声地回道。
“真的吗?太好了!”
奶奶突然永双手用力地拍打着自己的双腿,大声地说,仿佛那一双腿不是她自己的一样。
“我就知道!这多少年了!观世音菩萨她老人家早晚一定能见着我这片诚心诚意的!
“前几日,我去庙里求的签上不是还说什么“太岁”,又是什么“喜”的么!
这可不都应验了嘛!
果然是咱家今年逢着媳妇儿的本年年,就该有这天大的喜事了呢!”
到这时,我才晓得,妈妈昨日的作呕,不为别的。
原是妈妈在距离上次小产的十来年后,居然真的如有佛旨般的,又有身子了!
那曾叫奶奶连根拔了我的柿子树的算命先生,难道是个大骗子?
那泥作的观世音菩萨,难道竟不是泥人?
她真的能如奶奶说的,看见奶奶的一片虔诚心吗?
又真的是她,给我们这个心心念念求子的家族,送来了一位后继者吗?
一时间,我糊涂了!
当日,奶奶赶忙地又差人备轿,去庙里好好地还了一番愿。
此后,对于妈妈的日常饮食起居,奶奶更是一应都加了婆子,日夜里外照应。
又是日日细细地嘱咐一回,又事每每亲去厨房察看给妈妈单独预备下的汤饭,又是常常来关照哥哥和我,无事啊,少去妈妈跟前玩闹。
她处处小心着,生怕有一点儿闪失。
日子就这样一日紧着一日地过,一转眼,妈妈已经有了五个多月的身子了。
待到我再认真地看妈妈时,我觉得她和以往好似有了很大不同似的。
虽然她还是那么温柔,那么漂亮。
笑起来,嘴边两个大酒窝还是那样深深地凹陷下去,眼睛眯起来的时候,也还是那么好看。
不同的是,妈妈似乎胖了。
她的胖,是你一眼觉得她好像胖了一圈。
但仔细地看,又只有从她的正面看过去,才能看出她的胖来。
而且,她的胖,说到底,只集中胖在了肚子的那一部分上。
从背面,你几乎一点儿也看不出她正怀着五个多月的身子。
她的肚子,从正面看上去,是以滚圆的形状,向四周扩展开来的。
但奇怪的是,如果你走到她的侧面,再一看,那肚子竟着实像个大窝头一样,尖尖地在身前凸起来。
奶奶每次一见妈妈那日益增大的肚子,就笑得合不拢嘴地说:
“这肚子啊,一看,就知道是咱家的大孙子投奔来了!咱家总算有后了!”
这话乍听起来,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就仿佛我哥哥根本不是一个人,在这个世界上也根本没存在过一样。
而我呢,也好像爷爷从来没有说过“要把我当男娃养”的那种话来似的。
不过,对于妈妈即将要给我们生下一个小娃娃这件事儿,在我的内心里,我是多么地高兴啊!
我才不管他是个小弟弟,还个小妹妹呢!
无论如何,他/她都是和我们一样地,从我妈妈的肚子里爬出来的啊!
况且,一个小小的粉粉嫩嫩的小娃娃,即将出现在你的面前。
你就光是自己这样想想,这种事情,怎么能不叫人兴奋嘛?
而且,那些日子里,我看到每个人脸上都常常洋溢着幸福和期待的笑容。
我看到小娃娃的小衣服、小裤子、小被子、小帽子,也一样一样地都添置起来了。
一个全新的小生命就要降临人间了!一个新成员就要加入我们这个家族了!
这感觉,就像久经黑夜过后,初见的清晨的第一束阳光。
又像深埋厚土之中,乍现的初春的第一棵嫩芽。
而且毫不夸张地说,我认为,那嫩芽啊,正是那柿子树的芽。
它的根又开始在厚土下缓缓舒展,它的橘色的果儿,又好像要满满地点缀小院上方,那如洗的蓝天。
因为,我真实地看到了。
那时候,家里所有的人都确实已经沉浸在一种因着对生的希望,而带来的无尽的美好之中了!
未完待续。
2022年12月13日 午后于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