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安家》里,有一段陕西南路186弄大培福里的戏,这里是1927年的英式老洋房,久经风霜,已显破旧。剧中,江奶奶卖洋房想给老伴看病,他的绝症需要钱来续命。而宋爷爷却有另外的想法,换一套居住条件好的电梯房,剩下的钱给老伴养老。宋爷爷临终前说:“美廷,你长大了,要自立。” 可是,相濡以沫几十年的夫妻就像比翼鸟、连理枝,宋爷爷走了,美廷也走了。
《安家》剧照
这一段,看哭了太多人。除了感人,印象深刻的是,江奶奶总是一身旗袍,不论是素色的暗条纹,玄色的绣花,还是绛色的印花面料,只是加以最简单的葡萄扣(一字扣),足够端庄和娴静。如今的上海滩,穿旗袍的人已很少了,像江奶奶穿得这么有味道的就更少了。一个西装革履,一个素雅旗袍,挽着手,从老洋房中走出,仿佛时光倒流回了民国。
老洋房,素旗袍,别上两朵白兰花。
我看过最多的是张爱玲笔下描写旗袍的句子,“束身旗袍,流苏披肩,阴暗的花纹里透着阴霾。”这是张爱玲给40年代上海女人的符号。《倾城之恋》里着一身月白蝉翼纱旗袍的白流苏;《封城》里,吴翠远的白洋纱旗袍,摇曳生姿;《色戒》中王佳芝的电蓝水渍纹缎及膝旗袍,衬得她淡漠却撩人;而《半生缘》里的曼桢,我们在她柔色旗袍下却看到了执着。
阮玲玉
周璇生前的旗袍
各具姿态,各有曼妙,旗袍让女人有多美,女人就有多爱旗袍。像阮玲玉、周璇、张爱玲、林徽因、萧红等等,都爱穿旗袍。张爱玲曾说:“就是再没有心肝的女子,说起她去年那件织锦缎夹袍的时候,也是一往情深的。
那个时代女性的美,俨然和旗袍联系在一起的。
1 旗袍文化的大起大落对于旗袍的起源,至今众说纷纭。《中国古代服饰史》的作者周锡保先生认为,旗袍就是满清旗女之袍发展而来。而《中国旗袍》的作者袁杰英教授则更偏向于是由先秦两汉的深衣或者是西周麻布窄形筒装演变而来的。
还有学者认为,旗袍就是男式长袍的进化品。辛亥革命前夕,很多参与革命的青年女性喜欢穿长袍。《光复会见闻杂忆》里记录的1907年的秋瑾,“一件玄青色湖给长袍,头梳辫子,加上玄青辫穗,放脚,穿黑缎靴。”那时光复会年轻的会员都称23岁的秋瑾为“秋先生”。
这种风潮延续到了辛亥革命胜利后,到了20年代中期,女权运动兴起,女子穿男子长袍就更普遍了。
“若非具备一长衫,即不足以壮观瞻。”
就此来看,20年代的“旗袍”其实就类似男子长袍。和张爱玲在她童年记忆中的旗袍印象也吻合,她说:“初兴的旗袍,严冷方正的,具有清教徒的风。”
但这类旗袍始终存在“分不清男女”的反对舆论,随着西洋服装的冲击,开始对旗袍进行了改良。
30年代后期,旗袍从裁剪结构上,加了胸腰省,肩缝等来凸显女性曲线,细节也更为考究,花式的领子盘扣,开衩的长短,面料的花色,都花尽心思。自此也打开了旗袍的黄金时代。
① 旗袍撑起“云裳”,“云裳”成就旗袍
凡在书里看过徐志摩情感纠葛的,最后都因张幼仪失爱后独自撑起“云裳”,而肃然起敬。
说起上海云裳服装公司的创办人,也有人说是唐瑛和陆小曼,南北交际花之名乃大噪于时,她们更是“云裳”的台柱。股东之一的周瘦鹃曾在《申报》上发表一篇名为《云想衣裳记》的文章,也证实这一说法。
唐瑛和陆小曼
“云裳公司者专制妇女新装事业之新式衣肆也。创办者为名媛唐瑛、陆小曼二女士与徐志摩、宋春舫、江小鹣、张宇九、张景秋诸君子,而予与老友钱须弥、严独鹤、陈小蝶、蒋保厘、郑耀南、张珍侯诸子,亦附股作小股东焉。”
1927年8月7日,在静安寺的一栋三层小洋房里,上海云裳服装公司正式开业。它做的是最时髦的衣服,曾有传言,巴黎流行的款式,最多十天肯定出现在上海滩。十里洋场,摩登女郎,可再新潮的洋服也抵不上旗袍给女人的绝世曼妙,何况唐瑛和陆小曼最爱穿旗袍。
画家叶浅予在自传《细叙沧桑记流年》里有记载,自己曾担任云裳时装公司的设计师。而旗袍与浅予有着解不开的缘分,从1931年至1933年,他曾为《玲珑》画的50多幅插画中,绝大多数是旗袍或者有旗袍元素的服装。另一位唐瑛请回来的设计师就是江小鹣,在法国和日本学习美术的经历,让他设计的款式一下子风靡上海滩。就在当年冬天,云裳牌旗袍配上大衣,成了上海乃至周边南京,苏州,无锡等城市一道最时髦的风景线。
云裳的旗袍陈列在上海滩四大百货公司的橱窗里,印在“月份牌”上,甚至外国女子也争相效仿。一袭旗袍,婀娜身姿。去百乐门消遣,去和平饭店赴宴,谁能比得上一个身着精致旗袍的女子来得有魅力?就像一缕香,勾住了男子的魂。
真可谓,旗袍撑起“云裳”,“云裳”也成就旗袍。虽据说1932年,公司就转让给了甘金荣女士,但丝毫不影响旗袍成为那个时代社交场合的礼服。
那时的旗袍,是名媛明星斗艳的“金丝甲”,也是平民女子期盼的一件“小确幸”。
② 除“四旧”,旗袍就此萎靡
直到50年代,旗袍的流行开始倾向平民化。特别是1956年,为了迎接前苏联的领袖人物,政府号召“人人穿花衣裳”,女子钟爱的旗袍也逐渐去浮华,变得更为简单实用。
旗袍的灾难,是从1966年传统文化的那场浩劫开始的。那时,除”四旧“,就算是随着刘少奇出访四国的王光美,也因身着旗袍而被批斗。
刘少奇和王光美
旗袍就此被冷落在记忆的荒土中,一晃就是20余载。等再想起来时,它已显得有些落伍了,已很少再有人去穿它了。
直到旗袍作为传统文化留下的产物,被国家领导的夫人和女性外交官穿着走向世界,这才再一次声名大噪,这一次它真正作为“国服”,甚至被很多外国领导和设计师青睐。
如果说民国的旗袍之美,美在娉婷,美在摄魂。现在的旗袍之美,美在底蕴,美在渊源。
2 上海滩最后一位裁缝
说到底蕴,就像上海人说的“老底子”,知晓旗袍老底子的,恐怕无人能及褚宏生了。
褚宏生
很少有人知道,长乐路附近的一家养老院里住着一位活着的传奇,如今也过百岁了。
13岁那年,应了父母要求,选了个不用日晒雨淋的行当——裁缝,80多年来,他足足扮靓了3个时代的女人。也从“小裁缝”变成了“老裁缝”。三四十年代的影星胡蝶、宋氏三姐妹、刘少奇夫人王光美、孟庭苇、巩俐、董洁,还有国外的今井美树等等,这些人,都是褚宏生的“忠粉”。
谁人不为《花样年华》里的23套旗袍倾心?孰不知剧组曾特意到上海来向褚老取经。
《花样年华》剧照
“风尚来来去去,东方蕴藉之美仍为他物难以比拟,悲观糜华,过眼烟云,将风雅岁月藏于手艺。”
这位上海滩最后的百年旗袍大师褚宏生,一针一线中,藏着冗长岁月,藏着精湛手艺。
孟庭苇说:“他的旗袍像皮肤一样。”不管世事变迁,他始终坚持手工制作的。褚宏生说:“人手才能缝出圆润的感觉,机器踩出来的硬梆梆的,体现不出女性的柔美气质。”
一件手工旗袍可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从量尺寸,到制版裁衣,再到缝制成衣。就如褚老自己说的:小时候也从没想到,做一件旗袍要吃那么多的苦。
光量尺寸,衣长,袖长,腰围,臀围,加上各个位置,精细下来就有26个。褚老的皮尺不知量了多少客人,而他也可以一瞧就能估摸出人家的三围尺寸了。
无论是手工针法,还是看似平常的滚边,再或者做一个小小的盘扣,都极尽繁复。一件手工旗袍要做上一星期,倘若绣花,那便至少3个月。
一条皮尺搭在脖子上,一搭就是近90年,那是属于一个手艺人执拗的坚持,坚持用一身旗袍勾勒一个女子的美。
褚老说:“看一个女子‘卖相’(上海话相貌的意思)好不好?要看她穿旗袍的样子。”
虽说,一般旗袍穿得好看的身材不宜太瘦,身高要在160~165之间。但是旗袍的款式,细节,手工以及尺寸的拿捏都对旗袍的效果,大有讲究。比如盘扣的式样,开衩的高低,以及制作时的归拔工艺,都决定着这一件旗袍是否衬得出你。
① 点睛之笔的盘扣
褚老说,曾经宋美龄找他做旗袍,一个面料就做了12件,区别在于各不相同的盘扣。
盘扣的种类可多了,最简单的直盘扣(一字扣),繁复的花型扣。花型扣里还可分琵琶扣,凤凰扣,花篮扣,树叶扣,蝴蝶扣等等,还有很多奇思妙想的盘扣。
一字扣
花型扣
花型扣
一个盘扣这一结合盘、缝、包、缠等多种工艺,结合配色、拼接等多种技巧于一身的小小扣子,成为一种鲜明的华夏文化的传统符号,于细微处体现中国文化的博大精深。
盘扣扣坨做法
盘扣盘扣,用一根袢条编结成球状的扣坨,另一根对着成扣带,细心扣住。不免想起东汉郑玄在《周易注》中道:“结绳为约,事大,大结其绳;事小,小结其绳。
盘扣,主灵魂。
② 中式性感的开衩
不知可曾记得茅盾的《子夜》,有这么一小段:
南京路上,到处是光怪陆离的灯光和高耸的摩天大楼。最让吴老太爷大受刺激的,是一位身穿高开叉旗袍、连肌肤都能看得分明的时髦少妇。那少妇高坐在一辆黄包车上,翘起了赤裸裸的一双白腿,简直好像没有穿裤子。这情形,不禁让吴老太爷全身发抖。终于,吴老太爷大叫一声,昏死过去……"
旗袍的大开衩怕是在1933年流行开的。原本只是为了实用,在左边悄悄开了一个低衩,后来越开越高,从膝部到大腿。虽然由于舆论稍作收敛一阵,可没过多久由再一次升高,一发不可收拾。令吴老太爷不敢看的,大概也就是这开到大腿根的衩了吧。看着那些在大街上过往穿梭的小姐太太们,谁人敢说,这不是一种中式的性感?
旗袍之开衩,主魅惑。
③ 修饰身材的归拔工艺
一件衣服可不是什么简简单单拼接起来的,特别是定制的旗袍。
归拔工艺指示图
归拔工艺是利用织物的收缩性能,经过归拔熨烫来改变经纬组织,以达到塑形效果。归,就是归拢,收缩。拔,就是拔开,推,就是推移,归拔结合推移,从而达到效果。
一件好的旗袍,肯定是用着熨斗一点点归拔出形的。而归拔过的旗袍,它的胸,腰,臀处,必定是有一定柔和的弧度,绝不是死板板的。而好的归拔工艺完全可以修饰身材,藏起一点小肚腩,提升一点胸线、臀线,让视觉上的身材,更玲珑有致。
用心归拔的一件旗袍,才是有型的。要衬得人更好看,才是一件好旗袍。
旗袍之归拔工艺,主曲线。
“沉静而魅惑,古典隐含性感,穿旗袍的女子永远清艳如一阙花间词。”作家叶倾城恐怕也垂涎于这一袭别致旗袍。可这一份垂青,诚然没有那个年代的真实和炙热了。
看着旗袍从盛世芳华到渐渐陨落,成了橱窗里和相片里的衣裳。褚宏生再次出山,去一家旗袍定制公司上班,他想到了把手艺传承下去。
结语:
2015年,外滩22号,当时98岁的褚老办了一场旗袍高定秀。散场后,他的嫡传弟子周朱光,带着师父在外滩,指着微雨中对岸的璀璨灯光,说:“师父,以后您指点我们就可以了。”
做旗袍的,后继有人了。这个成衣泛滥的快时尚年代,幸好有人还保持着一针一线的温度。
收藏民国旗袍的,有作家宋路霞。
原属严幼韵 翠绿撒花嵌金旗袍
她从不觉得自己是个收藏家。在写上海滩名门闺秀时,从珍贵的老照片中注意到民国旗袍。如今已凤毛麟角,好比本民族服饰存在的一个断档。她一件件费心地收藏,将置于上海名媛旗袍珍品收藏馆中。
黄浦江两岸,繁华胜于前,一面复古,一面时尚。而属于旗袍的婀娜,任时光荏苒,芳华犹存。至少都在一个个痴迷于旗袍的女子心里。
参考文献:
1人民网:探索中国文化走出去 “锦绣旗袍·代言中国”启动
2中国新闻网:百年旗袍西湖“绽放” 国人呼吁:让旗袍流行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