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光之/一个有腔调的人文类解读头条号

南征北战的蒙古族

一位中国蒙古族女模特。中国是世界上蒙古族人口最多的国家，约700万

蒙古族（Mongols），一个曾经席卷了大半个世界，征服了2400多万平方公里土地的民族。

蒙古帝国，由金帐汗国、伊利汗国、察合台汗国以及元帝国组成（有争议），总面积超过2400万平方公里

1206年，当成吉思汗在斡难河（今鄂嫩河）畔建立蒙古帝国的时候，他应该不会想到，他和他的子孙们以及眼前的15万战士，将让整个欧亚大陆拜服在自己的脚下颤抖不已。

孛儿只斤·铁木真，生于蒙古国肯特省，蒙古帝国开创者，号“成吉思汗”，即“坐拥四海的大可汗”

北至冰冷刺骨的西伯利亚，南达椰林婆娑的南洋热土，西起水波潺潺的黑海之滨，东抵木棉花开得朝鲜半岛，作为迄今为止史学界公认面积最大的帝国之一，蒙古帝国的版图一度超过2400万平方公里（有争议，另一说为3200万平方公里），几乎相当于约2.5个中国，这是人类历史上面积第二大的国家（第一大为英殖民帝国，面积约3400万平方公里）。

蒙古族是典型的游牧民族，逐水草而居，生性剽悍

自13世纪以来，“蒙古”（Mongolia）这个名字，曾是让西方人谈之色变的符号。由于蒙古西征带来的巨大破坏和难以想象的死伤，蒙古入侵欧洲的历史也被西方人冠以“黄祸”之名，客观上形成了西方人潜意识里对东方民族的恐惧心理。

俄罗斯画家笔下的“蒙古入侵基辅罗斯”

而西方这种对东方人又恨又怕的心理，直到今天还存在，只不过后来顺延到了我们身上。

1240年蒙古大军攻占基辅之后，大肆屠城，基辅94%的人口被屠杀殆尽，十室九空，史称“基辅屠城”。消息不胫而走，当时基辅罗斯（今乌克兰）的其他城市闻风而逃，大规模的逃亡留下了空城遍地，甚至出现了一整座城市所有人口全部跑光的情形。

1291年的蒙古帝国版图（有争议）

事实上，蒙古人是游牧民族，而游牧民族最大的特点就是“逐水草而居”，不管走到哪，只要蒙古包一架，就成了家，于是在13世纪，蒙古族曾经大规模迁徙欧亚各地，今天的俄罗斯、乌克兰、中亚、印度、伊朗各地甚至是战乱频繁的阿富汗，都散布着不少蒙古后裔。

阿富汗的哈扎拉人，就是蒙古族后裔

那么，世界蒙古族分布情况如何呢？

杨魏玲花，1980年生于内蒙古鄂尔多斯，蒙古族歌手，著名流行乐组合凤凰传奇主唱

蒙古族是一个跨国民族（Transnational nationalities），广泛分布于俄罗斯远东地区、中国内蒙古地区、蒙古国以及中亚各地，全世界的蒙古族人口约为1200万，其中蒙古族人口最多的国家不是蒙古（约320万），而是中国，足足有700万左右，约占蒙古族总人口59%。

中国蒙古族服装大赛现场

很多人总是先入为主地认为，一个民族就算迁徙，其聚居地也不会离自己的故土太远，这是人类的本性，落叶归根的道理对农耕民族和游牧民族都适用。

卡卓人，是蒙古族在云南的分支，主要聚居在玉溪市通海县蒙古乡，通用卡卓语，一种蒙、白、彝族的融合语言

然而事实上，在距离蒙古大草原3200多公里外的云南，也有蒙古族，数量还不少，那就是聚居在云南玉溪的卡卓人（我国将其认定为蒙古族），总人口超过3万，如果把七大姑八大姨的后裔都算上，总人口应该超过10万。

卡卓人

即使是在多民族混居的云南，蒙古族的存在也有些格格不入，着实算得上一件罕事。那么这些来自草原的游牧民族又是如何来到并在雨林密布、气候炎热的云南扎根的呢？

卡卓人把蒙古族的烤肉习俗带到了云南，并发扬光大

蒙古族是如何来到云南的？

蒙古族出现在云南，绝不是自发的迁徙行为，因为蒙古草原和云南隔了3000多公里，蒙古人就算再“游牧”也“游”不到千里之外的云南。因此，云南蒙古族的诞生只有一个原因——人为的战争与扩张。

云南简称“滇”，面积约39万平方公里，人口超过4600万，是我国少数民族分布最多、最广的省份之一

蒙古人征服云南的过程，恰恰就是蒙古帝国南下扩张的一个缩影。蒙古人是天生的战士，骁勇善战的同时，又灵活机敏、指挥有方，具有杰出的军事才能。在冷兵器时代，几乎是一支战无不胜的军队，凭借快速的机动（骑兵部队）和精准的杀伤（弓兵部队），无往不利。

韩国影视作品中的蒙古弓兵形象

1206年蒙古帝国正式建立，自此开始了对外扩张、南征北战的历史。

俄罗斯现任国防部长谢尔盖·绍伊古，1955年生于俄罗斯图瓦共和国，图瓦人（图瓦人也被认为是蒙古族的一支）

不得不说，蒙古人的骨子里头对土地的征服欲确实没有其他民族可以比肩。事实上，有俄罗斯史学家认为，俄罗斯民族之所以在14世纪统一之后迅速扩张，是由于一种害怕自身生存空间被掠夺的危机感，而这种危机感正是因为曾经被蒙古人统治了近300多年的惨痛历史。

俄罗斯帝国扩张示意图。紫色部分为最开始的莫斯科公国疆域，西伯利亚地区是在16到17世纪被俄国纳入版

这其实也不难理解，因为俄罗斯人被蒙古人打怕了，一有机会当然就死命扩张，就像他们自己说的：“俄罗斯很大，但没有一寸土地是多余的”。

俄罗斯联邦行政区划。俄罗斯（1709万多平方千米）是世界上最大的国家，人口1.44多亿

但谁也想不到，几百年后风水轮流转了，曾经自称“斯拉夫人领主”的蒙古人，现在却成了俄罗斯最忠心不二的小弟，“拳头大的是老大”的真理再次显灵。

俄罗斯总统普京和蒙古国总统乌赫那。俄罗斯是蒙古最重要的合作伙伴以及盟友，其次就是中国

扯远了，我们说回正题。1205年成吉思汗灭克烈部，又于1206年统一并号召蒙古诸部，建立蒙古帝国，此后开始对外扩张，回顾蒙古帝国建立的整个过程，可以说是势不可挡。

我们列一个简单的年表——1218年灭西辽，1219年打到伏尔加河流域，1226年灭西夏，1232年打得高丽称臣，1234年灭金朝，1239年占领吐蕃（西藏），1240年灭基辅罗斯，1241年进入波兰，1253年灭大理国，1256年灭波斯帝国，1258年灭阿拉伯帝国，1279年灭南宋，1281年征日失败，1287年灭缅甸蒲甘王朝，1292年征爪哇失败，自此停下了扩张的脚步。

蒙古人以近乎冷血和残暴的“屠城”闻名于世，因为蒙古人相信只有绝对残忍的屠城，才能迫使其他地区投降，但事实上，许多蒙古将领根本不管你投降不投降，照屠不误。

成吉思汗时期的扩张，1206-1227年

可以说，13世纪是属于蒙古人的时代，蒙古铁骑几乎踏遍了亚欧大陆，让无数人为之震颤不已，事实上，蒙古人之所以如此锐不可当，那是因为13世纪正是游牧民族侵略农耕民族的巅峰时期，此后随着农耕民族战争能力的迅速提升，游牧民族的能征善战也就成了能歌善舞。

1258年，蒙古帝国分三路大军入侵南宋

咱们顺着征大理和南宋往下讲。南宋是强大的蒙古帝国征服过程中最难啃的骨头，从1258年到1279年，蒙古人硬是和很多人眼里“武力孱弱”的南宋打了21年，期间还死了个大汗（蒙古帝国皇帝），1259年蒙哥汗死于南宋钓鱼城下（今重庆合州），蒙古随即陷入争权内乱。

蒙哥，成吉思汗之孙，元世祖忽必烈之兄，蒙古帝国最高统帅，其亲征四川时染病而亡，随后蒙古帝国开始内斗

要知道，1217年蒙古人入侵金朝的时候，双方实力对比悬殊，蒙古70万人口，只要15万士兵，而金朝5000万人口，超过100万士兵，就这样蒙古人打金朝都跟玩似的。而1258年，蒙古军队可是兵强马壮，加上投降的各地伪军，总兵力超过120万，而南宋被三面包抄。

蒙古入侵西夏、金朝、大理和南宋形势图

为了征服富庶的南宋，蒙古人打算兵分三路，彻底摧毁南宋军队的防线，一路向西直取大理，一路正面南下襄樊，一路打开陕西大散关防线，史称“宋元战争”。而云南蒙古人的来历，正是这宋元战争的西线。

1997年TVB版《天龙八部》中的段誉和萧峰形象

这里我们要简单提及这个统治云贵316年的大理国。大理国是中国西南部的少数民族地方性政权，由白族人段思平（或说为汉裔归化）建立，传23帝，金庸《天龙八部》中的“大理段氏”指的就是建立大理国的云南段氏望族。

大理

总而言之，这个大理国一度统治了超过113万平方公里土地（约云南2.9倍）和超过400万人口（1208年），盛极一时，是西南地区最强大的力量，只可惜在蒙古人眼里还不够看。

白族，中国第15大少数民族，主要聚居在中国云南，总人口超过220万，以大理为中心

1234年蒙古灭金之后开始侵宋，结果在西线（四川）屡屡吃瘪，征服了大半个欧亚的蒙古人哪受过这等气，于是疯狂入侵，连大汗都御驾亲征，就是前头提到病故的哥们（蒙哥）。但四川军民就是毫不动摇，哪怕没有援军和粮草也坚守城池，打得蒙古军焦头烂额。

钓鱼城遗址，位于重庆市合州区，被欧洲人称为“东方的麦加城”、“上帝折鞭处”

以至于破川后，蒙古军队报复性地屠杀难以想象的1240多万人，仅成都就被攻陷三次，屠城140万人，史称“四川大屠杀”，人口锐减直接导致了四川地区经济的崩溃。

交子，一种只流通于四川地区的纸币，是中国最早的纸币，其出现的背景就是由于四川地区的商贸发达

有欧洲学者认为：“13世纪，正是由于四川地区对蒙古帝国造成的巨大损失，才让蒙古没有足够的力量入侵西欧，从而保护了西方世界。”他们将钓鱼城称为“上帝折鞭处”。

1244年，蒙古人无奈只能绕过四川，入侵大理，以此堵死南宋的西部防线，大理的陷落是因为四川的坚守。事实上，蒙古帝国早期的各个皇帝都是将军，都能带兵打仗，1253年元世祖忽必烈见久攻不下，就亲率10万大军从宁夏起兵，经甘肃、四川入滇，很快就占领羊苴咩城（今云南大理），大理政权自此退出历史舞台，云南被纳入行省。

兀良合台，蒙古帝国开国功臣速不台后人，元朝云南最高行政长官

此后，元军在云南境内陆续平定了其他不肯投降的部落，而在这个过程中，大量蒙古驻军就此扎根异乡，事实上，中国许多地方都有蒙古军的驻地，比如福州就有一个“蒙古营”。

杞麓湖，位于云南玉溪市通海县境内

灭亡南宋之后，此时蒙古人已经征服云南近20年，但始终没办法彻底征服，语言不通、习俗不同，各地部族民风强悍，也让云南元军头疼。1283年，元廷调集一批驻防陕西的蒙古军队南下云南，这些军人出发前应该不会想到，自己的子孙后代从此再也看不见故乡的草原了。

蒙古军队入滇

彩云之南架起了蒙古包，这1万多名蒙古士兵的作用就在于维持云南的安稳，为朝廷送去赋税就成，元廷甚至没有灭掉段氏家族，而是让他们继续当“土皇帝”，只不过换了个名头，事实上在不少少数民族聚居地，元朝皇帝的做法都是如此。

忽必烈，元朝开国皇帝，蒙古帝国第五任大汗，在任期间重用汉人儒士，积极汉化

但是蒙古人在云南遇到的最大的问题就是云南山多水多，就是没有平原，养不了马，这就让习惯了驰骋草原的蒙古人非常难受。除此之外，蒙古人喜欢肉食和乳制品，而云南除了稻米就是鱼。

云贵高原因为地势起伏不定，出现了许多梯田

云南蒙军的驻地集中在昆明—玉溪一带，此地水草丰美，物阜民丰，但最大的问题还是放不了马。玉溪的曲陀关是云南蒙军重兵把守的一处关隘，而为了供养部队，其后勤人员就在附近的杞麓湖边放马、养羊。很快元廷就放弃了向云南蒙军运输粮草，四个字——自己负责。

得，自负盈亏的话，只能开垦荒地，于是云南都尉司宣布各地解散后勤部队，编入屯田户，自此杞麓湖就有了288户蒙古农户，而这些人选择了和草原祖先不一样的生活方式——屯田，蒙古族在云南成了农民。

白色部分为彝族分布区域

渐渐地，通海县成了云南蒙古族屯田的主要地区，富饶的通海盆地容纳了超过2000多名蒙古族和各族2万多名百姓，失去了军户的蒙古人和其他民族一样了，为了生存，大规模的通婚融合自此开始。在长久的历史中，云南蒙古族和白族、彝族通婚中形成了一种独特的卡卓人，他们的语言无论如何都和蒙语不太类似，更像是云南本地的语言。

卡卓人

由于改军为民的蒙古人多为男性军人，因此，通婚往往是父亲为蒙古族，而母亲为白族或彝族（还有部分哈尼族）人，在农业时代，母亲的文化影响力远大于父亲，这也就代表着蒙古族迅速被同化。游牧变成了农垦，捕猎变成了打渔。

蒙古人来得快去得也快，1368年明朝建立，元朝灭亡。明军开始收复各地，并且立下禁止“说胡语、着胡服、用胡俗”的规矩，1381年发兵攻打云南，而在云南的蒙古族害怕被清算，由此隐姓埋名。明军迅速荡清了云南境内的蒙古人，而通海蒙古族因为高度融入当地民族而躲过一劫。

朱元璋，明朝开国皇帝，中国历史上为数不多的出身布衣的天子

但最大的问题也来了——他们到底是什么民族？白族还是彝族？

从草原到田地，从牧民到农民

云南蒙古族在明代之后开始大规模学习各族，包括进入云南的汉人移民，特别是建筑技术，通海号称“云南建筑之乡”，更是奉中国古代著名工匠鲁班为祖师爷。

通海蒙古人的鲁班节

他们放弃了厚重御寒的蒙古传统服装，吸收借鉴白族和彝族的服饰改造成了轻薄的云南蒙古服饰，并且还发明不少以肉食和乳制品为核心的云南小吃。

乳扇，通海县特色小吃

通海的蒙古族在明朝之后就放弃了游牧的习惯，而成了捕鱼好手，他们是世界上唯一的水上蒙古族，因此也被云南当地人称为“老渔夫”。清朝之后，这些云南大山深处的蒙古人开始觉醒，意识到自己是蒙古族的一部分，于是图腾信仰又开始被唤醒。

新中国成立之后，开始大规模勘察民族识别。1987年云南省政府在通海杞麓湖人口普查，发现当地蒙古族人口占98%，于是1988年兴蒙乡设立，而此前这里叫做“渔夫乡”。

越来越多的云南蒙古族开始前往内蒙古、蒙古国寻根，找寻祖先的记忆，现在他们恢复了那达慕大会，还设立了祭祀成吉思汗、蒙哥以及忽必烈的三圣宫，蔚为大观。

尽管与当地的哈尼族、白族、彝族相互通婚融合，语言、服饰以及民族风俗都产生了巨大的变化唯一不变的就是对蒙古祖先的图腾崇拜，虽然没有文字记载的历史，但口耳相传的记忆百年来从未断绝。彩云之南的蒙古包、马头琴以及那达慕，颇有些文化错位的趣味。

韩磊，我国著名歌手，蒙古族

要我说，这些云南蒙古族是否能和祖先一样驰骋草原已经不重要了，因为心安之处，便是家园。不是吗？

卡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