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世人皆知姜子牙。
少有人知蓝天野。
但没有蓝天野,就没有最经典的艺术符号姜子牙。
1990年,《封神榜》播出。
蓝天野出演。
电视剧红遍大江南北。
全国老老少少,都守在电视机前,等着那个浪漫奇幻的故事继续开幕......
妲己一战成名。
伯邑考成为无数人的意难平。
而姜子牙,也成为一个时代的集体记忆。
此后,无论在何时何地,当耳畔响起“花开花落,花开花落,悠悠岁月,长长的河”......时,
仙风道骨、须发皆白、气质斐然的姜子牙,
依然会穿过时空无重幕,带着激荡风云,往昔岁月,朝歌百年大梦,来到我们眼前,重新感动60、70、80几代人。
无数人觉得——
此后不论哪版姜子牙,都不及这版丰神俊逸、飘逸绝伦。
也不及这版慈悲智性,虚怀若谷。
可今天,惊艳过一个时代的蓝天野老先生,走了。
享年95岁。
一代传奇,今天划上了句号。
而之于《封神榜》剧迷而言,又一个时代远去了。
很奇怪。
时代的远去,
不是轰地一声,
而是一个经典、又一个经典的消失,
一场记忆、又一场记忆的流逝。
当我们觉察之时,发现时间的风沙,已掩盖了太多传奇,太多故人。
旧时光就是这样,一点点成为时间的背景。
在滚滚红尘、波涛汹涌的时代之中,
我们无法往回走。
只能往回看。
那么今天,在蓝天野先生离去的当下,请跟着我,一起回过头,追忆他的辉煌。
他的一生,
是才德兼具的一生。
也是悲悯厚重的一生。
正应了曹禺《原野》里的一句话——大地是沉郁的,生命藏在里面。
02
1927年,
他出生于河北饶阳县。
原名王润森。
新中国成立前,他加入北平艺术馆,开始演剧事业。
第二年,
也就是1945年,开始参加革命工作。
1946 年,蓝天野20 岁(后右一)和嫡母(前右)、 庶母(前左)、姐姐、姐夫
其中往事,再提起,真的令人肃然起敬。
那些年,
发生过多少惊心动魄的故事,
我们已经不知道了,
也不宜多提。
唯一知道的是,1948年,撤回解放区的当晚,他改名蓝天野。
此后,一直在艺术领域奋战。
他接触的第一个话剧,是《上海屋檐下》。
那时,北平艺术馆刚成立。
人员刚配齐。
但大家悟性、热情,都超高。
他那时是小透明。
一直记得,一个叫丁力的人,摒弃惯用的解读人物的方式,刻画了一个活生生的人物。
不夸大纠结。
不表演情绪。
这种创作,令他受益匪浅。
北平艺术馆第二个话剧,是《大团圆》。
蓝天野还不是演员。
他做剧务。
景、服、效、道、化,样样都干。
因为每天跟排演场,他竟将每个角色的台词,记得了然于心。
后来,有个演员因故不能来。
蓝天野说:“我记得台词。”
连对词、走戏都不用,当晚,他就上了台。戏很重,但走位不差,台词不落。
导演大惊。
也大喜。
此后,蓝天野正式走上舞台。
他天生悟性强,肯钻研,有敬畏,大放光彩,是情理之中。
在往后的几十年光阴里,
他是《封神榜》中仙风道骨的姜子牙;
是《渴望》中温文儒雅的王子涛;
是《茶馆》中丰神俊朗的秦二爷;
是《家》中虚伪道学的冯乐山;
是《甲子园》中饱含家园情怀的黄仿吾……
他的一生,
演过七十余部话剧。
导演舞台剧十余部。
获得过中国话剧金狮奖荣誉奖、中国戏剧奖终身成就奖。
荣誉等身,赞美如云,令人叹为观止。
03
在舞台上,他是艺术家。
生活中,他是一个“士为知己者死”的磊落高士。
上世纪80年代,作家白桦身处逆境。
无数人避之不及。
天野先生“冒天下之大不韪”,冲破阻力,将其力作《吴王金戈越王剑》搬上舞台。
令白桦感激涕零。
时隔30年,为复排此戏,蓝天野推掉名戏,只为一诺。
“蓝”“白”友情,感天动地。
同样地,他与海派画家程十发的友谊,也是一咏三叹。
1961年,蓝天野去上海演出。
遇见程十发。
两人倾心相交,结下河梁之谊。
有一回,蓝天野得一幅明代画家陈老莲的真迹《墨竹图》。
极为珍贵。
在某一次宴席上,程十发看到了,痴迷不已。
后来回去后,依然日思夜想,彻夜不眠。
几个月后,他问蓝天野,我把自己箧中一箱古画,换那幅《墨竹图》,可以吗?
谁也没想到,蓝先生几乎未加思索,将《墨竹图》慷慨赠予,不收分文。
如此珍贵古画,竟拱手相让,不惋惜吗。
蓝天野说:
“我是演员,赏画不过是怡情养性;而十发乃专业画家,又深得老莲神髓,此画由他收藏,更有价值。”
此等君子之交,莫逆于心,令人感佩。
而《墨竹图》上,偃竹两枝,一浓一淡,相互交汇,仿佛两位高士,策杖漫行于山阴道上,说画论艺,抚掌大笑……
画即人。
人如画。
交相辉映,成为佳话一则。
04
对友人,肝胆相照。
对晚辈,慧眼识珠。
他提拔过太多人。
很多国宝级演员,蓝天野都有知遇之恩。
比如,濮存昕。
1990年,也正是《封神榜》播出的那年,蓝天野看到了一个话剧。
——《周郎拜帅》。
濮存昕出演。
蓝老先生觉得是人才。于是,力排众议,将濮存昕借调至北京人艺。
出演《秦王父子》。
刚到人艺时,濮存昕自觉是“蹩脚演员”。
演技蹩脚,
演戏使蛮力气。
“我真的是很拙很拙的一个演员。”
蓝天野作为老师,一遍遍调教。
“停!再来一遍!”
“再来一遍!”
很多遍以后,濮存昕明白,这是在治他。
也在这种方式下,他慢慢明白,念台词,不能假,不能虚。每句话里都有一个概念,全都是重要的。
但又不能句句都穷使劲,瞎使劲,要懂得深义,要有思想。
这是濮存昕在人艺的开始。
也是他真正成为优秀演员的开始。
还有一个演员,
叫童超。
也被蓝天野发掘。
1943年,童超18岁,中学毕业,到了北平。
在一台晚会上,
他一个人,
几乎包揽了大半,
一个人能表演相声、快板、京剧清唱,能导演、化妆、做道具。
还参加了独幕话剧《醉了》的演出。
确实是人才。
但千里马,也需要伯乐来赏识。
1947年夏,童超大学毕业。
毕业即失业。
没活儿干,
没工作,
他真真切切地体验到了挨饿是什么滋味儿。
不久,蓝天野发现了他,介绍他加入“祖国剧团”。
童超至此成了一名正式演员。
在人艺,
蓝天野是前辈,也是老师。
演员们不得要领时,他就会想办法。
比如,他曾经挂帅,在本院开训练班,让人艺的演员们,找到艺术的“那把金钥匙”。
还有一回,他84岁,重归舞台。
但舞台没搭好。
他掉了下去。
起来后,手摔脱臼,但他说的第一句话是:“对不起,让大家受惊了。”
赖声川做话剧《冬之旅》时,曾与蓝天野合作。
台上台下,赖声川被蓝天野先生的工作态度,几度震撼。
他说:
“蓝天野老师是北京人艺第一代演员。
他的生命就是一部百科全书。
排练过程中,蓝老师替大家建立起了那个年代的点点滴滴。”
他的百年光阴,
见证了中国走向繁荣,
也见证了人艺,成为中国顶尖艺术殿堂。
同时令《茶馆》,成为无上的经典。
他培养了一代人,创作了N部名剧,却不求功名,只求心安。
05
蓝天野不像世人想象的,从一出生,就是戏迷。
几乎整个童年时期,他都痴迷于画画。
“那时家住白塔寺附近,每逢逛庙会时,总会把琳琅满目的民间工艺品一一画下来;
我还常去戏园子,脸谱、戏装、兵器都是我画画的对象;
还自己画过小人书、插图、连环画等等。”
后来加入国立北平艺专学画。
1944年,
才开始演戏。
但他觉得,这是“阴错阳差”。
“我演戏是极偶然的,最早学的其实是画画。”
从艺这些年,他从未放下画笔。
他画花鸟。
花鸟有风骨,有傲气,有性格。
他画人。
人物有仙气,有诗性。
他画白鹤。
鹤有气节,有生气。
他不爱名,不喜权,不慕利,只爱丹青笔墨。
熟悉他的记者,都知道。
采访他时,不用去其他地方,就在他的画室进行。
因为他总是在那里。
画室里,墙上贴满字画,桌上铺设纸墨,墨香袭人,不知情的人,总误以为到了一位画家工作室。
而他的画,浑朴高古,墨气淋漓。
他的品行,耿介不阿,飘逸旷达。
他的戏剧,精妙丰富,中气十足。
腹中有经纶。
常教四海惊。
怎能不令人记怀。
“是真名士自风流”。
《菜根谭》里这句话,用在他身上,再合适不过。
如今,先生已经离去。
但中国的戏剧史,会永远记得这个名字:
蓝天野。
几个时代的人,也都会记得,最早的修仙大剧里,一个白髯翻飞、丰神俊逸的老人,曾在渭水垂钓,钓起了一个朝代。
他叫姜子牙。
他已随风而去,
真正列入封神榜。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