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olygon 独家 作者：Luke Winkie

单从数据上看，Reddit 的子论坛 r/fffffffuuuuuuuuuuuu 一直是网上成员人数最多的论坛之一。它曾是暴漫（Reddit 上的一种常用网络语言）形成发展的中心地，有着 85.2 万的成员，因而远远超过了 r/halo（《光环》）、r/doctorwho（《神秘博士》）和 r/adventuretime（《探险时光》）以及该网站上其他活跃的粉丝社区的人数。

但中西部的 18 岁青年 Chase 去年再次访问这个论坛时，发现它正处于一片混乱之中。就在暴漫逐渐消失于互联网文化里的时候，一群四处游荡的灌水楼主（Shitposters）占据了这个前网络红梗的地盘。论坛首页充斥着一堆无聊的帖子，通常都和暴漫毫不相干，每篇帖子的评论里都有青少年在开骂战。Chase 的大部分中学时光都在看着暴漫大笑中度过，见到风光不再的论坛成了滋养水帖的乐土，他感到十分难过，并产生了对论坛进行重新清理的想法。

「当我察觉自己最喜欢的论坛变得陈旧不堪，死气沉沉，还充斥着恶意贴文的时候，我在多个帖子的评论区里偶然遇到了一名用户，我不记得他具体说了什么，但他提到想要在论坛中重建秩序，」 我通过 Discord 软件采访 Chase 时，他这样回忆道，「我联系了他，后来又联系上了 Reddit 的工作人员，帮他申请版主权限。当申请通过时，他就成为了版主，然后也给了我管理权。」

管理团队每周会重新发布几篇帖子，大部分都是六七年前的暴漫，但偶尔也会有些原创内容。一位论坛鼎盛时期就在的匿名版主给我看了一份 2014 年的电子表格，上面记录了该小组在一个月内总共进行了 1000 多次「改帖行为」，而现今的频率却很少能上十位数。

「有些帖子很受欢迎，有些帖子喜欢的人就寥寥无几。」他说，「只要在首页稍微往下翻翻，你看到的帖子就都是几个月前发的了。想当初，提交审核的帖子数量远远超过我们的处理速度，即使我们有 20 个管理人员。」

暴漫是个互联网词汇。如果你是个有点年纪的网民，你可能会记得在 r/fffffff uuuuuuuuuuuuuuuuuuuu、I Can Haz Cheezburger（我能吃芝士汉堡吗）、Texts From Last Night（昨夜短信）和 Fail Blog（糗事论坛）里激情冲浪的岁月。它们一起开创了一种非常独特的互联网用语文化：认真又不羁，用缩写代替整句，却又透着一种学院派的讲究。

I Can Haz Cheezburger（我能吃芝士汉堡吗）、Texts From Last Ni

记录网络造梗历史的数据库网站 KnowYourMeme 的主编 Don Caldwell 将这段时间称为「超级酷炫期」—— 此时的网络笑话最为淳朴和真诚。「现在人们觉得它们有点尴尬，你甚至还会想『大家那时候都在想些什么啊』，」他接着解释道，「这就是人们现在对暴漫的看法」。

他说得没错。2019 年还在流行的暴漫往往被定位为对传统形式的讥讽。Caldwell 提到了「妈妈能给我点钱吗」这个梗，它曾是一幅非常真挚的暴漫，最早由 One Direction 乐队的一个死忠粉创作发布，遵循了典型的三步转折情节：找理由问妈妈要钱，转身却把钱全用来买 One Direction 的周边。

几年之后的 2017，这幅暴漫又以一种混乱邪恶的新版式而再次获得关注：问妈妈要钱买汉堡王，转头却用来买违禁药品。傲慢的灌水者意识到了原始梗中天真无知的共情（为了心爱的事物而偷偷省下零花钱），对此加以负面解读。之后人们又创作了其它形式的恶搞，曾经泫然欲泣的小女孩形象变成了低像素的青蛙，问妈妈要钱买冰淇淋最后却买了汤，那种打动人的真挚情感似乎也消弭得无影无踪。

从这种意义上来说， 2019 年能火起来的梗与暴漫时期早已不同，刺激的阈值仿佛被不断升高了。我们过去常把 SD 卡插错地方拿来开玩笑，现在却会把抑郁症和把突袭 51 区掳走外星人来当笑话。

为什么我们的网络幽默变得更黑暗，荒谬，虚无主义了呢？有很多理论试图解答。有人猜测，这是因为 21 世纪初的流行文化，特别是像《神奇的 Showzen（Wonder Showzen）》和《蒂姆与埃里克（Tim & Eric）》这类让人颅内高潮又有点瘆人的喜剧小品，已经深深植根于年轻一代的心中。

《Wonder Showzen》：成人向布偶剧短片

人们似乎认为，在梗里面加入自杀等灰色元素并不伤人，而是用一种戏谑的方式让它变治愈了。不论如何，只有一件事我们是能够明确的，那就是往日的暴漫已经跟发展至今的互联网文化相脱节，那些仍然热爱暴漫这一表情形式的粉丝已经意识到了他们所面对的现实。

我采访过少数几个经常在 r/fffffffuuuuuuuuuuuu 发帖的 Reddit 用户，其中一人说：「如果不是把暴漫发在其他地方，结果被人们点了踩和留言侮辱，我甚至不知道暴漫是不受欢迎的。」「不过没关系。」

如果你问那位用户，或是 Chase，或是审核小组里的其他人，是什么让他们继续留在这个论坛里，他们都会告诉你，他们相信暴漫有种今日互联网所缺失的匠心。仔细思索下，他们这么说不无道理。你在推特上经常能看到的那些梗，诸如「巨型兔八哥」，「花心男友」，「尬吹但行吧（Weird Flex But Okay）」，它们的构成工序被降到最低，你只需要稍微更改文字等元素就能拼接出新的版本，造新梗的速度被大大加快了。

花心男友（Distracted Boyfriend）

与之相对，暴漫则迫使它的创作者采用连环画的形式来把笑话讲完整。对 Chase 来说，他已经很久不曾见到这种程度的构思技巧了。

「我认为暴漫的喜剧潜力还没有被完全发掘，因为它们至今非常吸引我，我很高兴能这么说。」 他说，「它们没有用价值观冲击的形式来哗众取宠，这是一种思维上的懒惰，反而去发现特定情景中的喜感。大多数暴漫的搞笑依赖于创作者和观众之间的双向理解，也因此天然具备了许多幽默必须让人感同身受的元素。」

那位匿名的管理者也同意 Chase 的观点，并补充说，社交媒体渠道的逐渐融合慢慢使暴漫变得多余。现在或许已经很难回忆，但曾几何时，你还无法单靠推特话题就搜索到数百万个表情包呢。恰恰相反，那时我们只能依赖暴漫，借助它们粗糙简陋的棍形人物，低带宽易传输的特点来生动传达自己的看法。

「我们突然有了海量的真实人脸可使用。只要这些脸让人记得住，它们马上就会成为新梗。不够吸睛的暴漫也逐渐成为了过去。」 他叹息道，「过去要用好几格来表现的连环画，现在用一个会动又容易分享的 gif 就搞定了，根本不需要受众投入多少心神。」

对少数仍在制作暴漫的人来说，这些发展也会他们带来益处，不过这益处有点讽刺。我采访的一位作者表示，他发布在 r/fffffffuuuuuuuuuuuu 的每个帖子通常都有相当多的点赞，仅仅是因为「几乎没有来自其他优秀创作者的竞争」。在其它情况下，想要独占近 90 万社区粉丝的关注，是一件不可能的事。

「这让我挺高兴的，」他说，「而且暴漫本身已经很成熟，你想表达的情绪基本都有对应的表情，不必自己费心去做。即使找不到合适的图时，也只需要在已有的表情上稍微添几笔就能表达你的想法。就像在写一篇抒发自我的长文，但整个过程更有创造性，更随心所欲，也更有趣。」

对于某个特定事物所带动的趋势，互联网很少有明确的起始时间和消亡终点。梗的传播和消失都如此突然，以致于要定位它的爆发点变得几乎不再可能，Caldwell 认为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个过程只会变得更加私密，更趋向于亚文化，只有特定圈子才能理解。例如，我们对 51 区的狂热迷恋，在互联网上只持续了几小时，并在许多人还不明所以的时候，突然消解在尘埃中。

「这年头了，暴漫已经不好笑了」

暴漫代表了一个时代，一种网络幽默的完整流派，而不是一个瞬息消亡的梗。它从来不会彻底离开，因为它们陪伴了我们太久时间，深刻影响了我们的网络生活。「在达到顶峰的前几年时间里，暴漫是呈不断增长的趋势的。」 Caldwell解释到，「而昙花一现的其他梗，只是突然间爆红，接着马上就消失了。」

所以你就能理解为什么那些仍坚守在 r/fffffffuuuuuuuuuuuu 论坛里的人觉得有责任将它作为圣地一样保护。不说别的，这至少保证了那些曾经的暴漫梗还有个可以用来追思的地方。我们应该感谢这些为数不多的悼念者，是他们确保了这块电子墓地的整洁和开放，因而世界上的任何人都仍然可以用棍形人物来诠释他们的日常丧气时刻。

翻译：很好吃 编辑：藏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