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之前在工地当过小工,觉得这都能扛过去,挑战双十一的快递分拣应该问题不大,结果工段长直接因为我做的慢,把我开除了,使我万分无奈和愧疚,连工钱都没拿到。
一、 为啥我干得慢首先说说自己的原因。
第一是我不熟练。我的工作是码件,就是将快递从流水线上取下,然后垒起来送到车上。这是我第一次干码件,没有熟练工人垒得快、稳、高。我大概能垒个一米七、八,已经是极限了,还晃晃悠悠的。有时候还落到地上,等于白干。但是几位正式女工可以垒到两米多高,又快又稳,从来不会掉地上。
第二是体力。我错误地估计了双十一物流分拣的劳动强度,早上只吃了两个韭菜包子就去干了。结果连续干了六个小时,到后面又累又饿,搬运很慢。不过我感觉自己在体力上还是比那几位正式女工要强一些,因为她们只负责一条线,搬运幅度没我大,偶尔还会休息。而我傻愣愣地帮了好几条不属于自己的线,一直转个不停,连偷偷喝水都没找机会,不懂怎么合理节省体力。但是,自己和男工完全没法比,他们也是几条线来回转,也不怎么喝水,但是做的又快又好。
第三是意志。我做得慢,然后被工段长骂。工段长让我滚蛋,我就真的滚了。后来带队的中介其实和工段长一直软磨硬泡,我如果坚持的话,挨着骂接着干也是可以的。但是我觉得自己拖后腿,又被人嫌弃,感觉有点无地自容,就走了,实在不好意思留在那里。后来想想,自己走了,别人压力不是更大吗?到底是我拖累了产线给别人的压力大,还是别人顶我岗位的压力大呢?我也不知道,反正替资本省了钱倒是真的。况且我没有特别强烈的动力一定要赚这个钱,因为我还有正常的工作。总之,我没坚持下来,这些都是借口。
二、 为啥工作压力大首先是车辆不足。我负责三条线的码件。码件完,需要一个千斤顶的车去拉到货车旁边。但是整个十几条产线,只有六辆车可以用。所以,有时候我已经码好了三条线,但是没车,等有车的时候,快递已经堆积起来了。这时候工段长又催,真的压力山大。
其次是管理混乱。我一开始要码七号线和八号线,然后要码一到六号线,最后又让我码一到三号线,所以我有时去三、四号线码件的时候,有人问为啥你不去管一到三号线,我真的很凌乱。
第三是防疫措施。因为疫情,所有人必须带N95口罩,透气性不是很好。戴口罩干这种体力活,有时候真喘不过气,一旦摘下口罩,很快就有监工要求戴口罩。
最后是劳动生产率底下。整个流水线,除了传送带和扫码是机器工作,其他全是人工。根据我的观察,从卸货到送上车大概是这么几个工序:首先是将快递送上传送带,这是装卸工来干。然后有人专门在二楼的传送带上将快递分区,比如我就在四号区。传送下来后,需要人工来将快递有条形码的一面翻上去,进行机器扫描。然后由专门的人来分发快递到各个线,进行码件,我就是码件。码好后,用千斤顶的车运到货车旁,几乎全是人工拉,极少是叉车。货车装货,也几乎是人工,叉车极少。整个工序,全是人适应着传送带来干。
一开始我去码一到六号线的时候,传送带速度不快,快递数量少,完全没问题。后来速度加快,快递数量上去,完全忙不过来,而前面提到的专门分到各个线的人,也忙不过过来,使得传送带最后有的快递没分好,又得送回传送带开端。加上千斤顶车的管理极其混乱,搞得人头晕。
之前在工地的时候,我还不太能感受到强烈的社会化生产和集体意识,因为我是去一个私人工程项目干活,没多少人。但是到了这里,上千名工人一起工作,保障双十一的物流流通,一下子就感受到了这样的氛围。尤其因为自己做的慢,影响到了后面货车的装货和发车,这种反向的集体愧疚感愈发强烈。
而工段长虽然骂了我,让我滚蛋,但是在我走后,她立马顶替了我的岗位,在我和中介沟通的时候,她已经码好了一摞,又快又稳,如此可见他们身上的吃苦耐劳品质。而且她没有责怪我的离开增加她的工作压力,只是让我别干了。
整个流水线高速运转,需要不同岗位的工人齐心协力,拼尽全力去做好双十一物流工作,这些工人都做到了。工友们生产协作的力量震撼了我,这种力量当中是不是也孕育着克服一切困难和障碍的可能性呢?但是,也仅仅是孕育。在当前条件下,工友们的力量并不能为自己所支配。相反,无形的手始终在支配着他们。工人们的潜力被现实条件所桎梏。整个流水线是24小时工作的。我干的是白班,工时要求是早上七点干到晚上七点。我干到十二点五十七分被开除,刚好拿不到钱。理论上七点后,是夜班,我上班前,就和夜班的工人交接了工作,可想工人劳动的艰辛。这样的工作条件,除了个别人,我很难想象大部分工人会有时间和精力去思考更深刻的问题。
工友们在流水线的压迫下,劳动效率的确很高。他们一个熟练工人能做像我这样的生手几个人的工作,但也使工友间的竞争加剧了几倍。老板高速运转的流水线迫使工人进行竞争。工段长的位置,介于管理者和工人之间,作为工人,她熟练地掌握了劳动技巧;作为管理者的代表,她有意识地加剧了内卷,为老板节省了人工成本。在这种条件下干活,是没有多少乐趣的。它只能让工人们越来越卷,让工人的实际工资愈来愈少。恩格斯曾感叹:他工作得愈多,他所得的工资就愈少。他工作得愈多,他给自己的工友们造成的竞争就愈激烈,因而就使自己的工友们变成他自己的竞争者,这些竞争者也像他一样按同样恶劣的条件出卖自己。这些话,放在一百多年后的今天,竟也毫无违和感。
虽然我在双十一的挑战上失败了,非常不甘心,也非常愧疚,但我也不会因此受到严重打击。记得哪儿看到过这样一段话:
“不论别人怎么处置你,都要振作精神,做一些环境允许自己又有能力做的事。在漫长的革命征途,力争做一些为人民有益的事,这种精神是我们应该学习的。”
当然,像这样打个临工,还谈不上“做一些为人民有益的事”,连养活自己都困难。我知道很多人就靠打临工生活。但是,至少我与他们之间的思想感情更近了一些。我或许真的能力有限,或者还没完全爆发自己的潜力,但无论如何,我都会继续努力,打工也还会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