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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监管冷宫的姑姑一鞭子甩在芫华身上时,芫华吃痛,手上便松了力气,一桶带着霉点的窝窝头就打着转儿在冷宫的地上滚了好远好远,不出所料,姑姑一边辱骂,一边挥着鞭子就又打了下来。
芫华却没有感到想象中的痛感,她回头一看,阿娘抱着她替她受了那几鞭子。芫华立刻挣扎起来,被阿娘死死按在怀里一边躲一边求饶,“姑姑饶了她吧,我们马上捡起来,想必还没弄脏,不碍事的。”
监管姑姑又狠狠打了几鞭,一脚踩上脚边的一个窝窝头,在地上用力蹭了蹭,扔到芫华脸上道:“这是你们母女三天的饭食,若饿不死,就再来伺候。”
“是,姑姑。”芫华立刻跪下道,“您教训得对,是奴婢的错,您别气坏了身子。”
“认错的态度不错。”监管姑姑摸了摸手里的鞭子,“既然这样,就今天之内不许吃饭。”
“谢姑姑大恩。”芫华边说边重重地磕了个头。
待姑姑走后,阿娘才敢抱着她大哭起来,“芫华,是阿娘对不住你,要你过这种生活。”
“不是阿娘的错,是这世道太凉薄。”她抚着阿娘的背安慰道。
在冷宫里就是这样,逞强、耍横,并没有什么用,这种道理,挨饿几次,被打出一身伤就会懂了。冷宫里的主子尚且过着不人不鬼的生活,何况是他们这种伺候主子的宫女。
亥时三刻,芫华还在浣洗衣物,推着恭桶的夜香郎路过芫华的时候悄悄塞给她了两个白面馒头,芫华立刻收进怀里,跟夜香郎低低地说了声谢谢。
冷宫里的夜香郎是个面部生了毒疮,看不清容貌的哑巴,但是这个哑巴是阿娘的相好,芫华是知道的。她看见过阿娘倚在夜香郎的怀里抽泣,芫华不怪阿娘,毕竟冷宫里的日子太苦,阿娘也需要一点慰藉,何况夜香郎一直以来也对她十分好。
2
冷宫外传来马蹄飞扬的声音。冷宫毗邻着宫内的御马场,无人的时候芫华也会悄悄爬上墙头去看看,只是她不是为了皇亲贵族,也不是为了当今陛下,她只是为了那群马儿,像她一样被困深宫,不得自由的马儿,看着它们一茬又一茬地长大,会让芫华觉得,至少生命还是向上的。
她在墙头站了很久,等到监管姑姑拿着鞭子赶到的时候,芫华才慌张起来,着急地往下跳,谁知瓦片太滑,芫华没有站稳,径直掉在宫墙外,直接砸在了一个小太监身上。
那太监还没有来得及喊痛,一群蓝衣侍卫就将他们围了起来,正要拉下去的时候,一个老太监走了出来,细着嗓子道:“快放下,放下。”
芫华起身的时候,从小戴到大的玉兔银簪“咣”的一声摔碎了,袖子也已经被划破,露出半截皓腕来,还未站起身就被人押至马场御台处,刚才那老太监开口问她:“你是何人?”
“奴婢,奴婢……”芫华怕得全身都控制不住地颤抖,她不知道自己冲撞了哪位皇亲国戚,若是一不留心,便是身首异处。
“陛下,”老太监也不等她回话,“看这副模样,想必是冷宫出来的。”
“既如此,”御台上的皇帝开口,芫华额间已被冷汗浸湿,她的生死,此刻便掌握在别人的一句话之中,芫华不由自主擦了擦流进眼睛里的冷汗,露出手腕上的妃色胎记。
皇帝一顿,飞快走下御台,挑起芫华的下颚凝视了许久,才犹豫开口,“可是芫华?”
“是,是奴婢。”芫华拼命点头,眼泪大颗大颗涌出来。
皇帝一下子慌了神,手忙脚乱拿出帕子去擦,芫华这才看清了来人,金国的皇帝,陆子苓。
他一脸刚正,是在军中磨炼多年之故,却眸若点漆,里面蕴着一汪深情,和失而复得的惊喜。
3
芫华被接回了昭颜殿,复以公主之位,且子苓还封了阿娘为千圣夫人,满宫哗然。
见她总是惴惴不安,子苓才道出实情。
原来芫华是先皇嫡女,当日金国伐凌,却大败而归,此役后,金国再无力与其他两国三足鼎立,先皇自责过甚,留下遗诏,传位于子苓,后自戕。
按理子苓并非皇族,是没有资格登上大宝的。
“但是先皇没有皇子,又十分信任我,才会把金国兴亡托付于我,所以我必不会辜负先皇,何况芫华于我,还有救命之恩。”子苓说这话的时候,眸中闪烁着微微的神采,一副感念于心的模样。
浮陆最初,只有陆氏一朝,后来人心贪婪,连年战争不断,浮陆三分天下,陆氏一脉,在金国存留下来,陆子苓是庶出,遭兄长排挤,早年只落了个马夫的职事,虽是在先皇近身伺候,终是低人一等。
那年御马被下药,先皇震怒,三岁的芫华公主娇憨的软语救了他,这份恩情,他自然是记得的,但芫华年幼,对此事毫无印象。
所以芫华只是道:“陛下接我出冷宫,又许阿娘高位,保我平安顺遂,这份恩情,已是报了父皇之恩了。”
“芫华,”子苓握着她的手道:“是孤来得太晚,才让你这么多年辛苦,孤不仅会许你平安顺遂,还想与你恩爱一世,孤的心意,你可懂得?”
芫华在这般蜜语中红了脸,微微点头。
阿娘在昭颜殿见到芫华时,喜极而泣,不由得又哭又笑,“熬了这些年,总算盼出头了。”
“是,”芫华点头,“从今后再不必过那不人不鬼的日子,芫华唯愿与阿娘,在这宫中,平安一世。”
阿娘摇头,刚想说些什么,便被太监通报的声音打断了。之前的老太监余公公走了进来,捧着朱漆盒道:“娘娘,之前您摔碎的玉兔银簪陛下已经差人修好了,您看看,陛下还送了好多钗环,由娘娘挑。”
阿娘只好避到了一旁,不再说话。
4
不日,芫华被封了贵妃。
“先皇驾崩时,公主已不知所踪,纵使有胎记,焉知不是奸人得知,利用陛下情切?请陛下收回封后的旨意。”胡子斑白的太宰姜海跪在殿上一句一叩首,话还没说完,满殿大臣哗啦啦跪了一半。剩下以高丞相为首的另一半气得吹胡子瞪眼却无可奈何。
“姜海这个老匹夫,”子苓在昭颜殿大发雷霆,“因着孤登基时多有辅助,又仗着手中三十万兵权,越发嚣张。”
“陛下,跟你在一起,臣妾已经很满足了。”芫华安慰他道。
“芫华,孤是不想委屈了你,你是天之贵女,是后位最佳人选,孤向你保证,待除了姜氏一族,后位便是你的。”
没多久,朝臣们就逼着皇帝选定了中宫人选,姜海的嫡亲孙女,姜嫆。
择定中宫的第二日,姜嫆就带人逼进了芫华的昭颜殿,既没有为难芫华,也没有责罚下人,只是冷笑着道:“我说过妹妹做不得皇后,即使有公主的命如何,实际上不过是这宫中最低贱的宫女。”
这样的话,姜嫆之前羞辱过她一次,而芫华连辩解都不敢,只一味地躲在角落里,一句话都不回。
还是阿娘走出来道:“姜小姐如今还不是皇后娘娘呢,我们公主,如今却是陛下心尖儿上的人,如果让陛下知道这事儿,不知道您这皇后之位还留不留得。”
姜嫆自知她说的是事实,愤怒离开,阿娘转身就给了芫华一顿奚落,“你也太懦弱了些,如今你是贵妃,再不是冷宫里任人欺凌的宫女,怎么还是这样一副不中用的样子。”
“阿娘,她是未来的皇后。”芫华软着声音道。
“你若争气,便是如今的皇后,”阿娘厉声道。见她沉默,怕伤了她的心,软下语气又道:“阿娘护不了你一辈子,若是你一直这样懦弱,在这宫中,是活不下去的。”
“还有陛下,他说过会护着我的。”芫华搬出救星道。
阿娘重重叹了口气,不再说话。
姜嫆入主中宫没多久,便一封懿令将千圣夫人拘到了懿楚殿,原因很简单,偷情。还是与宫中最下贱的夜香郎,太监都瞧不起的男人。
芫华封妃后,便找了太医替夜香郎医治面部的毒疮,医治了许久,虽不愈,但总见好。芫华又在宫中替他安排了个不辛苦的活儿,但始终改不了他夜香郎的出身。
如今一朝被人发现,两个都是芫华至亲的人,她失了六神,毫无办法,只好去求子苓。
谁知太监守在门口道:“娘娘,宫中禁止宫女与太监有染,何况是夜香郎呢,”太监捏了捏眉,很好地掩过眼中的鄙夷之色,“虽说千圣夫人是娘娘的乳母,可她还是宫中的女官,这规矩,还是要守的,况且陛下如今,正在跟各位大人商议政事呢。”
太监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芫华没办法,只能失魂落魄地回到昭颜殿。小宫女急急来报:“娘娘,听说皇后娘娘动了私刑,夫人怕是受不住啊。”
芫华转身想往外跑,又道:“夜香郎呢?”
小宫女福了礼道:“高丞相说了,夜香郎对娘娘有恩,他们会保下他的,倒是夫人,被押在懿楚殿,还望娘娘想办法才是。”
想办法,可是她又什么办法?芫华想了半晌,只怕时间不等人,索性狠了心道:“叫上宫里的太监,守宫的侍卫,跟本宫去懿楚殿抢人。”
芫华抱了必死的决心,也不与皇后废什么话,上来便要砸宫,众人犹豫不敢上前,芫华被逼得无法,下了狠话道:“谁敢退一步,让本宫今日失了阿娘,来日也要你们失母失子。”
这场“宫斗”结束在禁卫军重兵赶来后。子苓在懿楚殿大发雷霆,“你们两个,真是好得很,一个敢在宫中动手,一个不经孤的同意私罚女官。”
芫华本就是被逼得无法,一时头脑发热。如今冷静下来,全身都已经被冷汗浸湿,趴在地上抖个不停。
倒是皇后娘娘起身不忿道:“陛下,是贵妃胆大妄为,砸了臣妾的懿楚殿,管教女官本就是本宫的职责。”
子苓一脚踢在皇后肩上,踢得她打了好几个趔趄,怒道:“姜海难道只教你了怎么耍尽手段争宠吗?千圣夫人养育贵妃,替朕安抚先皇旧部,是有功之人,她若有意于谁,赐她个姻缘也不是什么难事,就算你要罚,也该知会孤一声,若是她死了,天下臣民指责孤苛待先皇身边人,可是你能担得起的?”
姜嫆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层,叩首道:“臣妾愚钝,求陛下责罚。”
子苓没理她,一转头看见芫华还跪在地上,只好上前尴尬地扶起了她,道:“今日这事你做得也太过莽撞了,孤不能不罚,你要体谅。”
芫华点头,又道:“求陛下放了阿娘。”
“这是自然,”子苓应下,“不仅如此,朕还会为她赐婚,你可满意?”
芫华跪下给他重重磕了个头道:“谢陛下大恩。”
子苓回到主座上,“传孤旨,夜香郎赵框封内统领,赐婚千圣夫人。皇后罚俸三年,闭门思过,贵妃罚俸一年,闭门思过。”
待所有人走后,婢女才扶起姜嫆愤愤道:“陛下就是偏心,只罚了贵妃一年的俸禄。”
“何止啊!”姜嫆带着恨意咬牙切齿,“自古君主乳母封万圣夫人,只有中宫的乳母才能封千圣夫人,陛下却把这封号赐给了冷宫出来的婢子。”
5
芫华禁足没多久就被解了禁,原因是她怀孕了,一个月后皇后也被解了禁。同样是因为怀孕了。
阿娘来看望芫华时喜得眉开眼笑,却还是叮嘱道:“你小心些,饭菜一定要心腹接手,熏香花草之类的就不要用了,你如今是最得宠的妃子,不知有多少人盯着你的肚子呢。”
“放心吧,阿娘。”芫华抚着肚子,自她回宫,陛下一直对她宠爱有加,她依旧是懦弱的妃子,却也已经敢为自己和身边人说些话了。
姜嫆带着宫女走进昭颜殿道:“知道妹妹身怀龙裔,见不得荤腥之物,今日本宫带来了素斋,清新可口,还望妹妹尝一尝。”
说罢命宫女奉上食盒,果真是三菇六菌,瓜果鲜蔬,不带一点油色。芫华胃口略动了动,却还是记着阿娘的话。姜嫆知道她疑心自己,也不尴尬,道:“妹妹既然不放心,不如本宫尝一道,你吃一道如何?”
然后执箸每样菜都替芫华尝了几口,见芫华稍稍放了心,才道:“其实本宫只是嫉妒你,如今你我二人皆为人母,本宫自然要为自己的孩儿积德,况且对孩子下手,本宫还不至于,妹妹尽管放心。”
芫华这才执着品肴,入口鲜美,既不乏果蔬的清丽之味,又比寻常果蔬香郁三分,芫华食指大动,不知不觉间,几盘菜已见了底。
姜嫆见状连忙拦道:“妹妹,再吃就不能克化了。”
芫华抬眼一扫,才觉不好意思,倒是姜嫆大大方方道:“本宫知自己前些年做了些错事,妹妹总疑心本宫,但本宫是真心要与妹妹和解,所以本宫也不提把厨子送给妹妹这等蠢主意,妹妹既然爱吃,本宫告诉妹妹做这菜的法子便是本宫的心意了。”
一听此话,芫华果然收起了怀疑的神色,姜嫆继续道:“其实也简单得很,拿味道鲜美的野山鸡用文火煮个三天,煮出精华,然后在做菜的时候加入也就是了。”
芫华没回话,低头拨弄着指甲,半晌才道:“这么精细的功夫,难为娘娘想得。”
七个月的时候,芫华不断见红,太医们诊了数次脉才犹豫道:“陛下,娘娘腹中,怕是已经是个死胎了,若不能及时取出,恐怕娘娘性命堪虞啊。”
芫华一惊,摔碎了阿娘给的玉兔银簪。
即使用了催产药,生下死胎也是件十分危险的事,芫华用了十分的力气,可是死胎不能自行脱离,只能由接生姑姑强行将胎儿拽出,做这事的姑姑心内恐惧,力气不小心使大了,拽出胎盘时引发了大出血,痛得芫华死去活来,惨叫连连。
意识迷蒙间芫华看见往昔种种,看见人间百象,觉得自己此生真是窝囊啊,当年没有坚决跟南烛离开,如今成了宫中任人欺凌的贵妃,连自己的孩子都保不住。冷宫数十年的生活教会了她忍让,委曲求全,逆来顺受,可她得到了什么呢?在后宫这个污浊的地方,见不到思念的人,纵使陛下隆恩深重,也暖不化一颗越来越冷的心和无数的明枪暗箭。
眼前光华大盛,一双手向她伸出来,仔细一看,竟是子苓,他微微一笑,“孤不仅会许你平安顺遂,还想与你恩爱一世,孤的心意,你可懂得?”
平安顺遂,在后宫中是多么奢侈的字眼啊!可是你要,我便做。不仅我,还有阿娘,夜香郎,我的孩子,都要平安顺遂。
6
芫华醒来的时候只觉得历尽一世,人心沧桑,反倒诸事成空了,她只问了太医一句,“我的孩子,是如何没的?”
子苓坐在案侧,太医只好如实答道:“太医们诊断,似乎是奎宁中毒。若是有人日日在娘娘饮食中放入极其微量的奎宁,银针自是测不出来,且奎宁能落胎,胎儿体弱,长此必定不保。”
“既如此,”子苓捏紧了拳头道,“将贵妃爱吃的食物都列出来,找些猫来,每只喂一样,喂上数月,切记此事不可被人察觉。”
三个月后果真出事了,每天喂素斋的那只猫七窍流血,太医验过,中奎宁而死。查了厨子,查了接手的人,都没问题,那有问题的只能是食材。那些野鸡从运进内府到做成素斋,一步步都有人守着,只是最后还是被下了毒。
子苓大怒,只能将姜嫆下了私牢,几番酷刑,终于吐了不少东西出来。用喂过奎宁的野鸡熬汤,最不易被人发觉。随后就在懿楚殿搜出了一整盒奎宁。这些毒药价值高昂,姜氏根基深厚,弄些来自然不是难事。
毒害皇嗣,即使有再强硬的家世,姜嫆依旧被夺去凤印,罚入冷宫。此外,在懿楚殿还搜出姜氏一族与朝中大臣勾结,图谋帝位的证据。皇帝秉雷霆之势而下,把姜氏一族连根拔除。
子苓为了安慰芫华,将姜嫆所生的皇长子认在了她膝下,这是要立后的意思,众人看得分明。
听说废后夜夜辱骂贵妃,芫华去冷宫看了她,她满身伤痕,惨白着一张脸冷笑道:“即使不是本宫做的,本宫也高兴,本宫就看着背后那人,怎么一步步将你置于死地,好报你如此加害本宫的冤屈。”
芫华转身出了冷宫,监管姑姑觑着她的神色,直到她轻轻点了点头,复又回去了。冷宫里响起了微弱的挣扎声,片刻,姑姑出来道:“娘娘,已经了结了。”
说着打开门,芫华看到,芫花虽已开了花,却还是矮矮的,且渐失了生机。
事后倒是高丞相来拜访了芫华,这是她父皇的旧人,朝堂之上总是维护她,芫华知道,因此也行了大礼道:“丞相大恩,芫华感激不尽。”
高丞相亦作揖道:“臣之本分,公主客气。”
两人叙了一回,丞相问道:“此次姜氏之事,公主如何看?”
“图谋帝位,陛下没有赶尽杀绝,已是仁慈了。”芫华玩弄着指甲淡淡道。
高丞相赞许地点了点头道:“此次这招栽赃嫁祸,陛下用得甚是高明。”
“栽赃嫁祸?”芫华不解。
“是啊!”丞相颔首,“姜氏一族向来忠心,如今有此番境遇,不过是陛下担心其功高震主罢了。”
“陛下不是这样的人。”芫华反驳道。
“这便是臣此次来的目的,当年的事,公主该好好查查,别忘了自己是哪家的女儿。”言罢竟拂袖而去。
芫华这才留意到,从始至终,丞相都称她为公主,从未叫过一声贵妃。
两个月后芫华被立后,陛下宠爱皇后,为其建造新殿,名曰“承欢”。
三个月后皇帝中了奎宁,手法与之前暗害芫华相同,后宫渐渐有流言传出来,说废后是含冤而死,才在冷宫夜夜悲鸣,毕竟内统领是千圣夫人家的,用了带毒的食材,为后位牺牲掉个孩子,也算值得,为此芫华发落了不少人。
千圣夫人来看望过陛下后对芫华道:“陛下中毒已深,芫华,你要为自己打算。”
芫华驳斥她,“阿娘老糊涂了不成,这种大逆不道的话不怕被人听了去?”
千圣夫人暗暗叹了一口气,离开了。
7
一日芫华正在侍奉汤药,宫外又传来厮杀之声,隐隐还闻到血腥味。侍卫闯进来惊慌失措道:“陛下,高丞相反了。”
高丞相,那是她父皇的旧部,难不成他当年真的骗了自己,打着为父皇报仇的名义满足自己的权欲。
子苓挣扎着提剑起身,被芫华死死按住,子苓安慰她道:“芫华莫怕,朕已有准备。”
芫华扶着他走出殿门,他们身边所剩侍卫不过百人,而对方身边的兵士却望不到头,为首的竟是从小疼爱芫华那个面部生了毒疮,不能说话的哑巴夜香郎。
他横剑在前,面部的毒疮已好了七七八八,一改往日卑微的样子,竟有帝皇之风,“陆子苓,当初孤本有机会攻下榣疆,当时身为冢宰的你却迟迟不肯发兵增援,以致忠心于孤的近军死伤殆尽,你得到军权,却对孤赶尽杀绝,逼得孤最后竟要靠诈死,躲过你这等小人的算计。”
“老匹夫,”子苓也笑,“当日能算计你一回,今日孤也能再算计你一回。”他搭弓开箭,竟没有一丝病态。
不知从何处涌过来无数的兵士,宛如天降,将夜香郎他们围得水泄不通,子苓嘴角挑起一抹得意的笑,“你以为孤大兴土木,只为骄奢吗?还是以为孤中毒已深,命不久矣?不过做戏给你们看罢了,此刻地道中藏了比这里还多两倍的兵士。”
夜香郎仰天长笑,却凄厉无比,“是孤输了,但你记着,哪怕我金氏只剩一人,也定要取你狗命。”
最后一眼看向了芫华,然后搭剑在前。
“不要!”无数兵士的殿前,响起了凄厉的一声,芫华跪在子苓身前道:“陛下,你可以罚他,可以关他,只求你,别杀他,求你了。”
一句一叩首,血流如注。
芫华可以忍得子苓杀了她没什么记忆的父皇,却不能忍他逼死从小疼她至深的夜香郎,何况那还是她的父皇啊。
夜香郎暴怒,吼道:“起来,孤是自愿赴死,你求他作甚?若是落在他手里,必定生不如死。”
“你明白就好。”子苓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带着深深的爱意与愧疚,夜香郎看着芫华,一剑划破了喉咙,血溅三尺,落在地上,像是芫华被摔碎的心。
后来先皇旧部被尽数清除,一个不留,千圣夫人被悬挂在城楼之上,不许喂食。整整五天,芫华闹过、砸过、闯过,崩溃时扯着子苓的袖子道:“你杀了我啊,我才是与他血缘最近的人,是你最该清除的人。”
都只得到了子苓一句话:“别忘了你是个皇后。”
最后她只能跪在城楼下,阿娘吊一日,她便跪一日。第六天的时候阿娘终于被放了下来,她整个人的皮肤都成了暗紫色,嘴唇发白已经干裂,连血也流不出来,太监探了探她的鼻息道:“千圣夫人,殁了。”
芫华想起阿娘被带走前字字泣血道:“芫华,当日先帝诈死,中毒毁容,却还是快马加鞭赶回宫里,想带走你,可恨陆子苓已经封锁宫闱,他只能将你藏在冷宫这种最不易被人察觉的地方,先皇藏逸数年,做最低贱的夜香郎,只是为了护你平安顺遂,他做了这么多,阿娘如今只求你莫辜负了他对你的期望。”
传旨的太监很快赶来,“千圣夫人养育皇后,功绩卓著,封护国夫人,享太庙。”
芫华低头狠狠叩在地上,“谢陛下隆恩。”
8
先皇旧部已除,再无人威胁皇权,子苓便越发纵欲。芫华守着皇后的本分,年年选秀,从不耽误,若是看中了哪家的小姐,也要选入宫中给陛下为嫔为妃,又召了大量道士入宫,怂恿陛下追求长生。
余公公不过着急送差,没看见陛下的新宠行礼,就被打入苦牢,受尽磋磨。
芫华领他出来后,他跪在地上满身伤痕,涕泪齐下,“娘娘,奴才有一事瞒了你许多年,如今也该报您的救命之恩,当日您与废后先后有喜,奴才亲耳听到陛下许诺废后,若是她的孩子先出生,便是嫡长子,当许以帝位,陛下这是怂恿废后对您下手啊,可是废后到底心软,未曾下手,倒给了别人可趁之机。
冷宫婢女一朝得宠成贵妃,腹中孩子没了之后,才知圣恩难测。
“只是姜氏一族万万没想到,陛下会以此为理由,除掉他们一族。老奴在陛下身边呆了数十年,如今为这一点小事陛下就要下杀手,焉知不是因为老奴知道得太多了之故!娘娘,老奴以性命起誓,老奴句句是真,只是对您下毒的到底是谁,老奴总觉得陛下心里是有数的,”
芫华养了许久的三寸长指甲被生生掰断,“为何?那是他的亲骨肉啊。”
还不等余公公回答,她便自顾自道:“是了,本宫怎么忘了,本宫是先皇的女儿,本宫若是有了孩子,这天下,不还是金氏的吗?先用毒物除了我腹中孩子,又嫁祸姜氏,除掉权臣,再做戏逼反父皇,清除旧部,陛下这算盘,打得真是好啊,难怪废后以为本宫害了她,本宫以为她害了本宫……”
“奴才愿鞍前马后,只求娘娘替老奴做主。”余公公重重叩头。
“放心。”芫华一边冷笑,一边捏紧了断掉的指甲,“本宫不仅会替你做主,还会替本宫自己做主,必要还咱们一个痛快才是。”
五个月后,皇帝崩,先帝生前未立太子,太后扶持皇长子登位。
新皇登基后,芫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替父皇平名,重新纳入宗庙,受万世供奉。
只是,在整理子苓遗物的时候,芫华在他寝殿里间字画后发现一个莲纹锦盒,打开后里面竟是阿娘的一封家书。
陛下:公主性弱,先前所言,以腹中胎儿换取后位,磨炼公主心性,此法尚可,只是奎宁性毒,若不甚伤于公主,则万死难赎,望再思。
竟是她的阿娘与父皇,亲手定下了这条伤她孩儿的毒计,竟是他们。纵使芫华历经多年,心性早已不复当初,此刻也觉得寒到了骨子里,权利的诱惑有多大,竟然让他们可以如此伤害至亲至爱?
走到冷宫的时候,芫华想起了很多人,与阿娘在冷宫里相互慰藉的夜香郎,死前还在诅咒她的废后……推开冷宫的大门,进了大殿,有一个面部生了毒疮,不能开口且四肢残废的哑巴正在地上匍匐着,芫华用长长的护甲挑起他的下颌,“陛下,冷宫的日子可还过得习惯?”
子苓跪在地上叽里咕噜说着什么,听不清,情绪很是激动。芫华自顾自道:“当年得知废后杀了我的孩子,我最后悔的事就是那么轻易杀了她,没留她在这冷宫中多受几年折磨,所以,陛下,你只能一个人呆在这里,无人陪你……”
9
走出大殿,看见芫花旁边放了一张书案,上边作画的颜料笔墨,倒一应俱全,案上还放了一张已经搁笔了的画。
芫华悄悄走过去拿起来看了看那张画,画上有个衣衫破烂的姑娘,站在墙头看着冷宫外的御马场,里边有一群和她一样不得自由的马儿。
芫华再也忍不住眼泪失声痛哭,哭她这么多年的思念,也哭当初那个唯唯诺诺,众人欺凌的小姑娘再也回不来了。
恍惚间,画中人朝她伸出手,牵着她行过万里山河,走过漫天黄沙,走至折戟楼下,端出一盏酒道:“此生求安不得,愿梦中一世,平安顺遂。”(作品名:《折戟楼系列之求安》,作者:饕餮楠子。来自:每天读点故事APP,禁止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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