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们都是会离父母越来越远的。"
"结了婚的女儿就像陌生人。"
"孩子们不为父母的期望而生活,我们就庆幸他们比多数人要有出息。"
父母与子女的关系是人类所有社会关系中最为根本的一类关系。尤其在东方文化中特别重视从大家庭或者家族的角度出发来强调这种关系。所谓百善孝为先。子女对父母的孝是父母与子女关系的伦理基调和道德要求。但是现实中的子女却没有多少人能够真正达到这种标准,真实的情况要比理想复杂得多。
子女未曾结婚前,父母是他们最亲的人。当他们结婚之后,丈夫、妻子、儿女的地位要远排在父母之上。在小家庭与大家庭产生冲突时,多数子女都会优先考虑小家庭。一个个小家庭分离出去,剩下的就只有父母孤家寡人了。父母年龄越大,小家庭就会越完善,双方的共同利益会越来越少,感情也会越来越淡,剩下的就只有父母的"一厢情愿"了。所谓孩子们会离父母越来越远就是这个道理。
这种情况适合于中国,同样也适合于日本。两国的文化基本上还是同源的,在一些价值观上还是有很多相似之处。
由日本电影巨匠小津安二郎导演的《东京物语》讲述的就是这样一个道理。平凡的生活,平凡的细节,写实的剧情,简单的情节,却特别感动而且发人深省。电影以一对父母要去东京看自己的孩子开始,用这样一个缘由让大家庭的父母与小家庭中的子女顺理成章地进行接触,从而发生了一系列的戏剧冲突。每个子女的表现都统统展现在父母的视角下。
平山周吉夫妇居住在尾掉,夫妻二人共生了五个孩子,三个儿子两个女儿。其中一个儿子在战争中去世了。大儿子为平山幸一,大女儿为金子志泉,二儿子已经去世,三儿子平山敬三,小女儿京子。其中大儿子、大女儿及二儿媳纪子都在东京安家,三儿子在大阪铁路上工作,小女儿在老家陪同父母。
周吉夫妇眼看年龄大了,又好久没有见过自己的儿女们了,于是选择了个日子,开开心心地准备去东京看望下他们。所谓"孩子们不为父母的期望而活",他们的到来不仅没有让儿女们喜出望外,反而增加了很多烦恼。比如大儿子要为父母空出地方来居住,占了自己孩子的空间,结果引起小男孩又哭又闹。祖父母的前来在他们小小的心灵里面就是一种入侵。他们从小也没有跟祖父母一起生活过,也没有回老家看望过他们,对他们没有丝毫的感情,只有陌生和排斥。
当老夫妻到了东京之后,最先是居住在大儿子幸一家。一进门,大儿媳虽然很是客气,但是老夫妻却感到一阵莫名地拘谨。尤其是两个小孙子爱答不理的表现,让他们觉得自己是个闯入者。幸一是个小社区的医生。父母来到东京,他想着要带他们出去逛逛,但是当第二天父母都准备好之后,却有人来找他去看病。这件事就这样耽误了下来。周吉夫妇也只好把穿好的衣服都脱了下来。幸一说要下周一再带他们去,结果一直都没有兑现诺言。其实父母在他们家也没有待几天。儿媳要准备些肉鱼之类的菜给父母接风,但是幸一却说不用那么客气。
接下来他们又来到了二女儿志泉家。她开了一家美容院。二女儿的表现更差劲。当他们第一天到哥哥家时,她带去了一些饼干。父母来到她家后,其丈夫买了些上好的糕点,想要孝顺下二老,结果却被她给拦了下来。她说,他们不配吃这么贵的糕点,给他们吃饼干就可以。说完,将糕点一块块往自己嘴里填。后来她丈夫便只拿出来一块给楼上的父母吃。
更可气的是,她觉得应该带父母去逛逛东京,但是她自己却嫌麻烦,不愿意耽误生意,于是便打电话给在公司上班的二儿媳纪子,让她带他们去逛。纪子是个寡妇,工作也很繁忙,但是她却没有推辞,硬是赶了下工,请出了一天假期。她一个人在东京上班,住的地方也很狭窄,收入也不高。大女儿从没有考虑过她的情况,将父母像踢皮球一样将他们踢了出去。大女儿这样算是"熬过去"了一天。
之后,她又想了个办法,将父母送到了热海温泉旅馆中居住,美其名曰好好休养。但实际上这个温泉旅馆更适合年轻人,里面的客人并没有规律的生活,晚上吵吵嚷嚷不睡觉。折腾了一天一夜,周吉夫妇晚上无法睡觉,白天没有精神,疲惫至极。周吉的老伴甚至因此出现了头晕,甚至差点晕倒的症状。不得已,她们第二天就返回了志泉家。
但是这个大女儿却对他们的回来很是生气。你们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温泉旅馆住着多好啊。平山周吉回答说那边好是好,但是更适合年轻人。大女儿气急之下直接说出了今晚要举行个聚会,需要地方的话。这等于是将父母直接赶了出去。无奈之下,二老拿着行李离开了女儿家。
出门之后,他们在街道上心情沉重地游荡,在马路边孤独地坐着,不知道能去什么地方。周吉对老伴说:"我们现在无家可归了。"话语中充满了悲伤。后来他让老伴去二儿媳家蹭一晚上,自己则去看望一个战友,希望能在他们那住一晚上。不过周吉的朋友家也不宽敞,没有留他住宿。朋友领着他,又找到了另外一个朋友,三人一同来到酒馆,一直喝酒喝到了大半夜。只是酒馆晚上也得打烊,三人又醉又困便在酒馆中睡着了。酒馆老板不得已报了警,让警察送他们回去。周吉于是便被送到了大女儿家。大女儿志泉看到烂醉如泥的父亲,骂骂咧咧地说了很多。说他以前酗酒,说是戒了,但是又开始喝了。所谓酒不醉人人自醉,她父亲心里那么难受,只不过借酒浇愁罢了。她从没有反思过自己。
第二天父母便买了票启程回家。临离别时,周吉的老伴对来送别的子女们说,东京太远了,以后可能都不会来了。是啊,好不容易来了这么一趟,还讨得大家都嫌弃。他们又怎么还会来啊?在回家的火车上,周吉的老伴便生病了。又劳累,又心情不畅,加上她本身身体就有些肥胖,儿女们又给他们买了个拥挤的火车,能不生病吗?中间到大阪看了下小儿子,又喝了些药,这才好受了些。老俩坐在车站附近的旅馆中,讨论着孩子们的表现。幸一变了,而志泉变得更厉害。就在这里周吉说出了"结了婚的女儿就像陌生人"这句让天下父母锥心的话。
回到老家后,周吉的老伴终于病倒了。
他赶忙给子女们发了电报,希望他们能够赶回来看望下。犹记得当志泉跟幸一接到电报时的反应。志泉不急不忙,一边扇着扇子,一边抱怨母亲病得真不是时候。她跟幸一说,这段时间正好是最忙的时候。那一脸刻薄相让人深恶痛绝。幸一也随口附和,说要安排下后面的病人。志泉还说最好带上孝服。这是真不盼点自己的母亲好。
当周吉的老伴去世后,三儿子敬三因为外出没有接到电报,没有及时赶回,没能看到母亲的最后一面。他虽然懂得要孝顺,但是却因为工作不能陪伴父母。刚办完丧礼,大女儿志泉便开始搜刮母亲留下的一些有价值的东西,就担心被别人提早拿去了。他们也不考虑下父亲的感受,当天上午就坐着火车回到了东京。二儿媳纪子虽然工作也很忙,但是她却呆到了下午才回去。
小女儿对他们的这些举动痛恨至极。她向纪子抱怨说:"我想他们应该留久一点……他们自私,要完东西就这样走了……她刚去世就要她的衣服,我为妈妈觉得不值。就连陌生人比他们也考虑得周到。"纪子劝慰她道,他们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孩子长大了都会离父母越来越远,"一个女人有她自己的生活",我相信她离开父母也是没有恶意的。她承认自己以后也会变成这样,所有的孩子都会如此。
在电影中,纪子虽然是儿媳,但是对待公婆比他们的子女都要好。她为已经去世的丈夫守了八年的寡,而且从没有忘记自己是周吉家的儿媳。当她说出劝慰京子的话时,可能她心里也在想,自己要是有丈夫,有了孩子,可能也会变成像志泉一样吧。在她看来,这是一种必然的趋势,也是生活的压力逼迫子女不得不做出的选择。
当然,以上子女们的这些表现并不是说子女对父母就真没有了丝毫的感情。感情会变淡,但是仍会一直存在,毕竟是血脉相连。而且在一些特殊的情况下,这种感情也会被激发起来。当父母出现了意外,或者患有重病,或者即将离世,子女们总是会良心发现。无情又有情这是子女对父母感情的一种基本模式。
志泉的嘴脸很丑陋,但是他仍会为酒醉的父亲铺好床铺,让他安稳睡觉。母亲病重,她虽带上了孝服,但是她仍跟幸一说希望不会是这样的结果。母亲去世,幸一、志泉都很悲伤。这种悲痛不是能够装得出来的。哎,人性就是这么复杂,自私又带有感情。
不过,无论儿女怎么变,父母都会选择包容、原谅。
在东京车站送别时,周吉的老伴一个劲地感谢子女们的招待。在车站旅馆中,周吉夫妇讨论了幸一、志泉的变化后,仍然说他们这次很高兴。回到家之后,周吉还专门写信告诉儿女们,两人在东京待得特别开心,书信中写满了谢谢。只是他刚发出去不久,老伴就病重了。就是后来志泉索要她母亲的东西,周吉也没有不开心。估计九泉之下的母亲,对于志泉的行为也不会像京子说得那么计较,那么生气吧。
电影到后来,正在给孩子们上课的小女儿京子在望着窗外家乡的房子,望着来往的火车,望着自己家的方向,怔怔出神。她估计心里在想:我以后会不会也会变得像姐姐志泉那样对父母薄情寡义、与父亲越走越远呢?还是会像嫂子纪子那样贤惠、孝顺呢?真的是现实逼迫子女必须在父母与自己的小家庭中作出选择吗?
影片结尾,平山周吉孤零零地坐在屋子里,儿女们又都离开了。是不是真的要父母进了棺材,儿女们才能真正地聚集在一起啊?才能真正地注意到他这个孤独的老父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