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情散文:草垛
文:宋蒙龙
麦秸上闪耀着阳光的金币,颗粒归仓了,麦秸和朝夕相处的麦粒在风中依依惜别。
木杈斜倚在草垛上,我翻看一本连环画,父亲抽着一支“生产”牌的香烟,母亲喊我们回家吃饭了,我们迟迟没有动,我和父亲淹没在草垛巨大的阴影里。
这个温馨的画面照亮了我迷失的梦境,纷繁的思绪如同一群五彩斑斓的蝶飞落到故乡的草垛上。
春风给柳树披上了一层朦胧的绿纱,打谷场上,草垛旁,一只只花花绿绿的风筝摇摇摆摆地飞上天,大人们也和孩子们一起,释放着禁锢了一冬的激情,有时候,风筝会像树叶一样缓缓飘落到草垛上,这时,草垛就会真诚地奉还,不像参天的树枝,总会将落单的风筝据为己有。在那贫穷的年代里,家里连风筝也舍不得买,看着别人家的孩子自由自在地放飞自己的梦想,我哭着向母亲要,母亲找了一块绣着龙描着凤的旧被面,又在草垛旁边找来几根硬的枝条,自己竟造起了风筝,母亲领着我来到打谷场上,放起我们家制造的风筝,这个龙凤号的风筝飞得又高又稳,引来别的孩子艳羡的目光,我看到母亲眼里闪着明亮的泪光。
炙热的夏夜,莲花将白天紧闭的心儿打开,默默地吐着沁人的香气,萤火虫找寻着草叶间的幽静,草垛上的秸杆挽留着清凉的风,打谷场上一张张凉席铺开,或躺或卧或坐,大人们谈论着家事和农事,他们关心的是亲人和庄稼,我躺在凉席上望着神秘的夜空,天上的星星密密麻麻,如同神仙抛洒的银色沙粒,我幻想着那里面会出现一个金碧辉煌的宫殿,孙悟空、哪吒、牛郎、织女、葫芦娃在里面进进出出。夜凉回家时,草垛的秸杆上结满了晶亮的露珠。
丰收过后,田野变得如此轻盈、寂静,母亲和大娘大婶大嫂们头上浓浓的谷香还未散去,就相约在一起,开始烙煎饼,准备冬天的干粮,就像松鼠储备过冬的松果。玉米面、小米面、高梁面、地瓜面,烙得花样尽量全,压糊子、抱柴禾、烧鏊子、滚面团分工也要细,这时,崭新的草垛就派上了用场,鏊子下面,干草燃起熊熊烈火,鏊子上面,灵巧的手不停地滚动着面团,热气腾腾,火候一到,用力一揭,一张薄如蝉翼的煎饼飘然若飞。
冬天的早晨,打开房门,眩目的洁白惊艳了眼睛,苍茫的雪野一直铺到遥远的天际,草垛不见了,穿着厚厚的白色隐身衣,兀自在原地长高、长胖,已和周围的景物融为一体,细心观察,草垛上面有各种鸟兽的足迹,有的像竹叶,有的像枫叶,有的像梅花,就是听不到小鸟的叫声,也看不到走兽的影子,空气冷得让人不敢深呼吸,鸟兽们不知躲到哪里取暖了。雪化后,茅屋外面寒风呼啸,冰凌悬窗,被窝外面是寒冷的冬天,被窝里面是暖和的春天,我懒在被窝里总是不肯起床,母亲这时就把目光瞄向家里的草垛,抓上一抱干草,放到火盆里用火柴点燃,“轰”的一声,一团火光蹿起,母亲赶紧把我的棉袄棉裤放在火焰上烤,火焰将温度传导给衣服,冰冷如铁的棉袄棉裤立刻变得热烘烘的,我飞快地穿上衣服,然后高高兴兴地上学去了。
草垛是庄稼的下脚料,却为人们带来了欢乐和温暖。
乡情散文:草垛
牛和羊在草垛旁,回味着每一根干草的味道,哞哞,咩咩,它们用不同的语言交流着。牛的眼睛,像两颗硕大的眼泪,望着广阔的原野,牛陷入深深的回忆,羊的嘴唇是粉红色的,像一个抹着口红的女人,羊看着一树梨花出神。
月光下的打谷场,草垛如梦如幻,这里成了孩子们的乐园,我们在一个个草垛间捉迷藏,有一次,我突发奇想,钻到草垛里面,孩子们找不到我了,大人们也找不到我了,我就是不出来,这是我最早的恶作剧。草垛下也成了大人们的故事会,有一个盲人,他的“瞎腔”让全村人着迷,一把坠胡,脚踏梆子,只有眼白的眼珠死死地盯着幽深的夜空,仿佛要把伴随他一生的黑夜看穿,他的沙哑、苍凉、高亢的嗓音久久在村庄上空回荡。一块洁白的银幕悬挂在两棵树中间,村里要放电影了,这一天我就像过年一样的快乐,也特别勤快,大人叫干什么就干什么,一点儿也不偷懒,打谷场上,马扎、小板凳、光洁的石块都成了观众席,有人竟坐在了高高的草垛上面,小孩哭,大人叫,一部黑白色的战争电影正在上演。
草垛藏着村庄的爱情,姑娘和小伙恋爱了,村庄里不能约会,人多眼杂太显眼,庄稼地也不能去,那里太过隐秘阴森,那就到草垛间去,温柔的夜色里,一对对如胶似漆的身影,演绎着村庄的甜蜜和浪漫。我三姑的爱情就是这样练成的,三姑对母亲说,嫂子,我去看场了,母亲对着三姑的背影埋怨道,小妮子,馋吃懒动弹,净挑轻活干。母亲哪里知道,担任小组长的三姑父正在打谷场里指挥着乡亲们垛草垛呢。
草垛像一个魔术师,有一次,我家的老母鸡找不到了,母亲急得不得了,拚命地咒骂黄鼠狼,过了二十多天,那只老母鸡出现了,身后竟带来一串惊喜,这些鹅黄色的小精灵,迈着绅士般的小碎步,惊得母亲连连拍巴掌,直叫“我的天”。后来,草垛又变戏法似地变出过一群小狗,好几只小猫,一窝泛着莹光的绿皮鸭蛋,于是,母亲凡是找不到的东西,都会到草垛里去找,总能找回她要找的东西,再后来,家里的一只鸽子丢了,这回是真丢了,因为它再也没有回来,可能被别的鸽子拐走了,看来,爱情的力量谁也挡不住,草垛也有做不到的地方。
草垛柔软,也有弹性,可以闻到阳光的味道,青草的气息,谷物的芳香,躺在上面,可以什么也不用想,想做什么梦就做什么梦,身体放射成一个大字,两眼眯成两个一字,蓝天是一面镜子,白云把这面镜子擦拭得晶莹剔透。
草垛是质地最好的席梦思,它能治疗困扰城市的失眠。
乡情散文:草垛
炊烟是乡愁的消息树,草垛是炊烟的制造者,草垛仿佛是一个国画大师,轻轻点了几滴水墨,便在空中附晕、飘散、升腾,竟惹得远方的游子,泪眼婆娑,心旌摇荡。
我这个在城市打拼的游子,暂时停下匆忙的脚步,朝着故乡的方向,望了一眼故乡的天空,发现那里有一片云正深情地向我注视,它一定是故乡饮烟的化身。
远方的母亲燃起干草,升起炊烟了,我知道母亲又想我了。
作者简介:宋蒙龙,1970年5月生,山东省平邑县白彦镇人,1994年7月毕业于山东建筑工程学院,供职于平邑县不动产登记中心,现在平邑县保太镇柳家村挂职第一书记,喜爱建筑与文学,曾在《沂蒙晚报》、《沂蒙生活报》等报刊及网络平台发表多篇散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