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唐令

2000年前后，媒体特别喜欢评内地的四大小生，每几年就轮换一下。陆毅、陈坤、黄磊、任泉、李亚鹏、佟大为等等。现在快二十年过去了，他们有的人退到了幕后，有的人专注于舞台，还活跃在影视里的，已经是中生代男星里的顶梁柱，佟大为就是其中之一。

大家认识佟大为很早，那些年他演了很多热门的电视剧，《奋斗》有多火相信都不用再赘述了。转战大银幕之后，《赤壁》《金陵十三钗》《中国合伙人》《太平轮》《亲爱的》，前些年几乎每部年度电影里，都有佟大为。

但是过去两年，除了个别的电视剧，佟大为并没有主演的电影上映。为什么他在如日中天的时候突然消失了？

这可能是因为他花了不少精力去拍《如果可以这样爱》，电视剧的周期一般都相对长，所以这种「消失」也就有了解释。在这之外，他还拍了三部电影，分别是戴思杰执导的《午夜慢车》、潘源良执导的《圣荷西谋杀案》，还有于淼执导的《来电狂响》。

这简直是工作狂的一年啊！只不过可能是因为这些作品上映时间的安排，导致了一个空档期，才给了我们这样的错觉。

所以当我在《来电狂响》里看到佟大为的时候，很是惊喜。这是一部此前很少在国产片中出现的室内群戏，因为戏份分散，群戏对演员的要求也很高，《来电狂响》里的演员都非常优秀：负责搞笑的乔杉、展现女性困境的马丽，都拿出了惊艳的表演。而佟大为在这其中，表现相当颠覆，再一次展示了他的角色跨越度。

《来电狂响》里，佟大为演的是几组好友里唯一的一个未婚男贾迪，十八线编剧，白富美女朋友娇娇口中的才子，明眼人一眼就看出来的软饭男。

他可以在饭桌上旁若无人地和娇娇对视，情话张口就来；把暧昧对象的名字设成「白鲸影业」，伪装成天衣无缝的工作催稿。那种游戏感和浪荡感特别真实，浑身都透着一种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年轻感。

这真的让人很惊讶，因为佟大为其实跨过年就四十岁了，也已经结婚和当爸爸多年，但是他却依旧能保持一种年轻感，让很多人相信他是一个未婚男青年。

究竟怎么做到的？

这种年轻并不仅仅只是相貌和气质上的减龄感，而是更多来自于那种年轻时候劲劲儿的感觉，换句话说，有点「纨绔」。

我们讲纨绔这个词，最早指的是富贵人家子弟穿的细绢做成的裤子。细绢，那是极其柔软、娇贵的料子。

佟大为的这种「纨绔」就像细绢一样，是完完全全没有经受过粗砺打磨的那种自我，以及对规则的不屑。回看佟大为早期的作品，你就能感受到这种「纨绔」的特点。

他成名在2000年前后，那时候大众对于影视剧里的男性审美还没有现在这么多元，简单地可以分为两类，一类是纯男人型的，比如《康熙王朝》里的陈道明，《天龙八部》里的胡军。

《康熙王朝》

一类呢，则是公子型的，代表者就是我们开篇说的各类小生，这批演员虽然都是属于「公子型」，但也各有各的特点，比如黄磊那肯定是书生型的，演过徐志摩；陈坤更古典，适合演朝代交替时的那种大家没落的纨绔子弟；陆毅更都市，偶像剧里的完美贵公子。

而与他们相比，佟大为的公子气息里，却有一种独特的感觉。回想一下他的那些角色你就知道了。

《玉观音》里的杨瑞，带着天然的优越感，纨绔又懒散，但是对安心，简直就像变了一个人。

《玉观音》

《奋斗》中的陆涛，爱上了女朋友的闺蜜，可能是花心男的最好代表了吧，但是他在和夏琳说着情话的时候，你也会确实被他们之间飞蛾扑火一样的真情打动。

《奋斗》

在《与青春有关的日子》里，佟大为演的作家方言，分明就是王朔自己啊！王朔是什么人？大院子弟，北京顽主，要论公子范儿那是一等一的。他是故事的叙事者，也是对那段回忆记得最深的一个人。

《与青春有关的日子》

看到这里你应该发现了，纨绔本来是一种不在乎，不关心，不重视，但是在佟大为演过的这些纨绔里，却有一份特别浓厚的「真诚」。

再来看2011——2015年这段佟大为高峰期产出的作品，在这个阶段，佟大为的质感，已经从「小生时代」的纨绔，转变成了一种现实质感浓厚的真实。

你能发现他早期那份独特的真诚，被一点点挖掘出来的样子。

《金陵十三钗》里，佟大为演了一个士兵，置身战火里的时候，他就完完全全是一个军人坚毅、不惧的样子。

《金陵十三钗》

《中国合伙人》里他演的王阳，是个极度的浪漫主义者，孟晓骏因为要考托福，而拒绝去看生病的成东青，能让王阳为这段友情耿耿于怀十数年。

在《亲爱的》里，他原本是个市侩的「不靠谱」律师高夏，每次见到赵薇饰演的农村妈妈李红琴都要拿手绢捂着鼻子。

这个动作也是佟大为自己设计的，为的就是展现高夏的的「嫌弃」，但在这部分功利和现实之外，他也是试图改变李红琴处境的那个人。

这些角色之所以能被我们记住，恰恰就是因为他们在那些现实、缺陷、乃至是让人不那么喜欢的不完美里，依然透露出了一种坚持和真诚。

这真诚对爱情、也对友情，更是对自己的一些原则。

回到《来电狂响》中来，佟大为饰演的贾迪其实并不讨喜，不过说实话，在这整部电影里，大概就没有一个主角是讨喜的，每个人物身上都存在某种原罪。

具体到贾迪身上，我们得厘清，这种「不讨喜」的来源，其实是贾迪这个角色的「人设」。

而佟大为，不仅演出了贾迪的「人设」，更演出了贾迪这个「人物」。

容我们先来解释一下。

人设呢，是某个人物本身在剧本，在一次创作里的原始设定，他是个坏人还是个好人，是个英雄还是个匪徒，是已经确定的决定了角色的大方向，比如贾迪的角色就是个游戏人间、吃软饭、脚踏两条船、工作还不咋地的浪子，没什么人会喜欢这样的角色吧？

但人物，是在角色这种浪荡外化表现的背后，更深一层次的东西，他为什么会如此浪荡？为什么要用尽浑身解数伪装自己？他是在害怕着什么，还是在追求着什么？

这是一个角色背后的渴望、动机、追求和软肋，这是在外化的表现上很难看到的，需要通过演员的二次创作去演绎出来。

比如贾迪这个角色，他首先是一个想要成功的十八线编剧，想要有自己的作品，这是他的渴望。

这种渴望在方方面面都表现了出来，比如他时时刻刻都谈起自己的剧本，甚至还要马丽告诉他那个压迫她的上司的名字，以后把他「写死」。

看到朋友们都有家有室，事业有成，而他自己还什么都没有，甚至还需要靠吃软饭，来达到给自己剧本拉投资的地步，他是害怕的，这是他的恐惧。

在娇娇说，「我家宝宝可爱我了呢」的时候，喜剧的重心其实是落到娇娇身上的，但是你能看到贾迪在这个时候，喝了一口啤酒，这是典型的掩饰性的行为，从身体语言上流露出的真实情感。

佟大为在这部分的演绎其实就是在告诉我们这份爱的虚假，他自己心里跟明镜似的。

那句「男人啊，不能看太紧。」是说给李楠听的，也是说给自己的女朋友娇娇听的。

正是因为他自己的这份虚假，所以他才也会怀疑娇娇是不是也是假的。

在之后看到她收到前男友短信的时候，才会发那么大的脾气，这是「推己及人」。

贾迪是影片中，情绪爆发最大的一个男性角色，但是他每一步的情感变化，都实现得有理有据。

理顺了上面他的那些渴望、他的动机、他的害怕、他的伪装，你也就能理解，他在之后的大爆发：「你们老婆孩子热炕头的，我有个屁啊！」

以及这一段急到跳脚，仪态全失的「我就是疯了！」

其实到了后期爆发的段落里，你就已经能感觉到贾迪浪子里的那份真诚了，作为一个职业写人写社会的编剧，对于很多事情，他其实是看破不说破的，当然，也用力维持着自己感情的那份假象。

贾迪在最后还有一份反转，在这里就不过多剧透了，总之，是把他那份隐藏在功利背后的真诚，底朝天翻了出来。

很触动，也很残酷。

这个人物，也最终在佟大为的表演下完成了某种知行合一的共融。

如果你看完电影，不喜欢贾迪这个人物，觉得他拜金、势利、浮夸、懦弱，那是相当正常的，这正是佟大为表演的成功所在。

他让我们在这部电影里，忘掉了那个居家的、做菜做得极好的、气质里有一份稳重的那个佟大为，而只让我们看到了吃软饭的贾迪。

这是他在这部戏里，放掉了作为演员的「自我」，完全变成了贾迪的结果。

演员的第一层次，也是最简单的一种层次，当然也是不少演员在刚入行的时候演绎的那些角色，是演自己，或者演和自己气质很相似的角色。这更多是一种不自知的表演过程，是用自己原有气质去贴近角色的过程。

第二层次，是去演和自己完全不同的角色，演员要成为一个容器，完完全全地打开自己，去容纳这个与自己完全不同的人。在这个过程里，演员要丢掉第一自我，用隐藏在背后的第二自我，去思考、体验，把自己变成这个角色。

这就是我们常说的，作为演员的可塑性。

佟大为用他在戏里放掉「自我」的可塑性，不仅让我们看到了贾迪身上那些让人不喜欢的投机取巧的缺点，更让我们看到了这种缺点背后的不得已，以及那些人性的弱点。

我们不一定有贾迪的缺点，却都一定程度上、或多或少地共享了贾迪背后人性的弱点。

这也是贾迪这个人物触到了很多人的痛点的根本原因——

我们不喜欢贾迪并不是因为我们讨厌他，而是因为我们害怕变成他。

佟大为本身的样貌，其实是很亲民的，这容易给人造成一些既定印象，比如邻家大男孩。

但是我们回头去看，佟大为在这些年饰演的角色，都完全不能用既定的词汇来形容，从战士到创业者，从明星主播到落魄律师，再到这次舌灿莲花但心中依然保有一份真诚的浪子，他的角色图谱，铺了很宽。

佟大为亲民的、生活的那一面，会让你觉得，这个角色就活在我们身边，甚至是某个我们渴望成为的、或者害怕成为的自己；他可塑性的那一面，又让这些角色完全不同，展露出一人千面的感觉；而他在表演上丢掉自我而挖掘出的新的深度，又把每一个角色都演出了让人回味的欲望。

你不仅能从他身上看到这个角色的表面，更会想去探究这个角色的内心，他为何会如此？他的过去停留在哪里？他的将来又要走向何方？

在同代的男演员里，佟大为就是最亲民的、最生活化，也是戏路宽容度最高的那一个。这几者之间相互包容，彼此成就，让他饰演的角色得以走进我们，打动我们，并一定程度上成为我们自己。

从这个角度上来说，佟大为的确在《来电狂响》里奉献了近几年来最精湛的表演。

但这也只是一个铺垫而已，佟大为接下来的《如果可以这样爱》是虐情剧，《圣荷西谋杀案》是改编自舞台剧的悬疑片，讲老友重聚揭发出一桩谋杀案；《午夜慢车》是部爱情喜剧，他饰演一位心理医生，还要说四川话。有意思的是，刚好这两部影片，佟大为都是和郑秀文搭档。

不过这三部作品，从类型元素到时代背景再到人物设定上，都完全不同。算下来，接下来2019年的大部分时间，我们应该都能看到佟大为。

很高兴佟大为重新回来！因为你要知道，出一个中生代大男主，底下需要铺垫多少部电影电视剧的履历，这跟出一个「小鲜肉」，难度级别真的差了几百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