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简介
王锡义,男,1956年7月生,汉族,大学学历,万荣县青谷村人。1982年2月工作,1983年3月入党,先后在万荣县乡镇、运城地委组织部、河津市委工作,2016年从河津政协退休。
侍母日记(上)
父亲在世的时候,和母亲住在老家,自由自在,自食其力,似乎并不需要我们照顾。他病重的时候给我说:“我殁了,你妈一个人不行,你们要把你妈照护好!”这是父亲临终前的嘱托。前年父亲病故后,母亲一下子形单影只,我才真正体会到这句话的份量。 母亲八十多岁了,拄着拐杖踽踽独行,看着便让人生悲。冬天来临了,家里太冷,只能随我们去河津过冬,这不是她的心思,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穷窝,再好的地方也比不上老家自在。可是她年岁大了,管不了炉火,一个人在家总不放心,两年了,母亲都跟随我们在河津停一冬天。 我年轻时耽于工作,整天忙碌,很少顾及家里,外祖母在世时(晚年随我们生活),总是一天天数着我离家的日子,后来母亲也是如此:“你这次走了XX天了”,记得有零有整。这让我有点猛醒,和父母团聚何尝不是我的心愿,从此注意多回家,并写“父母记事”,把陪伴的情形记录下来,坚持十多年了。我侍奉母亲的日子,同样做“记事”,一方面检点和反省自己的行为,同时也是丰赡的精神财富,不妨择其要者,连缀成篇。
2019年11月19日
立冬十多天了,城里已开始供暖,母亲却还在老家,我分身乏术,心急如焚,有点儿坐立不安。从九月下旬至今,我和妻不在河津,无法回家去接母亲,期间通过两次电话,母亲安慰我说,家里不怎么冷,让我不用着急。我怎么能不急呢?去年接她去河津是立冬前一天,如今已经过去十多天了,还让她一个人住在冷房子里,真是不孝顺啊! 今天因事回家来,没敢提前告诉她,上年纪的人不能遇事,总是牵心挂肠。我踏进院子里才朗声喊妈,她没听见,走进北屋站到面前,她才醒过神来,艰难地从沙发上坐起,说她这两天腰疼,一弯腰就有被掰破的感觉,我扶她站立,用手摸不出什么,她说坐下来不疼,就是不能弯腰。看见我紧蹙眉头,又解释说没有磕也没有碰,估计是着凉了。还自嘲说,人老了毛病多,跟假装似的,过几天又好了,说得云淡风轻,满不在乎。 母亲说,你不回来我胡想哩,担心有事瞒着,见了人就放心了。问她吃的药还有么?她不让我操心,说三两天让三弟去买。我告诉她还得五六天才能接她,母亲嘱我不要着急,先把外面的事安顿好。临走时执意要送我到大门口,车都开出一段路了,她倚着拐杖还立在风中,我哽咽得离别。天下的母亲啊,一百分地理解和心疼儿子!
11月26日 立冬18天
昨晚回到河津,今天便回村接老妈,十一点到家时,她刚吃过饭,一个人在屋里坐着。已经严冬了,天阴欲雪,偌大的屋子不动烟火,着实生寒。母亲蜷缩在沙发上半天起不来,我问起她的腰疼,她说找大夫看了,也给捏了,不要紧,但还是有些庝痛,晚上睡一觉,第二天感觉好受些。 下午三点多,搬上母亲盖的被子、枕头等,还有她的大包小包上车。母亲让二弟专门买了软麻花、酥饼、liao pia(干馍),说给俊芳和孩子们拿的。 回河津路上,母亲欣喜地说她昨晚梦见父亲了,父亲摘了好多青杏,两个祅布袋都装满了,说红嘴鸦把红的都吃了。我问母亲:“你没有给我爸说你去河津呀?”母亲说她说了,让父亲跟她一块去。 她知道我搬家了,问住几楼,有电梯吗,下车后离得远不远?我笑着说:“不用担心,我背也能背你上去”。 四点多到河津,扶她下车后需站一会儿才能走路,她紧抓我的手不敢放松。我小心用力地握着,明显感觉到母亲越来越衰老了。 到家后先给母亲铺床,一切收拾停当已六点钟,妻专门炖排骨汤,给她舀了半碗,泡了少半个馍,她觉得有点少,又盛了小半碗西红柿炒鸡蛋。上岁数的人全凭饭食,欣喜母亲吃饭还行。 让母亲住的小屋有点小,比起客厅来也有点凉,她说比在家里暖和多了。我也是临时借住这儿,就这么个条件,心中老大不忍,只好委屈母亲了。 今天母亲来河津,刚好四月初写的《侍母记》在《作家新干线》上刊发了,这是不是有新的寓意呢?
11月27日
对于母亲来说,新到一个地方,一切都还陌生,昨晚给她说厕所在哪里,阳台院子的门怎么开,怎样从新买的暖壶里往出倒水。 早上起床后外面有风,她怕吵醒我们,就在只有六平方米的小屋里走路。她的腰疼病有些时日了,仍坚持早上走五百步,再挣扎也雷打不动。朦胧中被她拐杖落地的轻微声惊醒,一瞅七点多钟了,匆匆爬起来去倒尿桶,扶她走到洗脸池边,教怎么拧开关,哪边是热水,哪边是凉水。母亲佝偻地站着,不是拧开水龙头淋着洗脸,而是按好底部塞子,放出的水刚好淹住毛巾时赶紧打住,抹一点香皂反复搓手、搓脸。看着她洗脸,想起我小时侯洗脸的情形,冬天手皴得通红,也不爱打肥皂,总是失急慌忙地胡乱擦一下,她常常嚷我“跟猫洗脸似的”。如今互换了角色,不由人暗自神伤。我操心的不是她洗没洗干净,而是害怕她跌倒了。临时新居的这儿地板有点滑,母亲小心翼翼地走路,总让我心神不安。 午饭后,都坐在客厅里看电视,说到小蝌蚪找妈妈的童话故事,外孙女指着旁边坐着的女儿,“这是我妈妈!”妻问:“妈妈的妈妈是谁?”小孙女看了一下姥姥没有作声,我再问:“姥爷的妈妈呢?”孩子茫然,妻用手指向母亲,孩子骤然领会:“是老奶!”随口就说:“我们都有妈妈!”外孙女天真可爱,随口一句话,让我心里溢满了幸福。
11月28日
母亲晚上说梦话了,大约在十二点左右,我在旁边屋里看手机,听得喊叫,妻也听见了正要叫我。我披衣到小屋,她还在继续说,急忙摇醒她,她说梦见父亲了。我难过又欣慰,难过的是她内心孤独,只能和父亲在梦里相见,欣慰的是父亲也来河津了。只要父亲的魂魄在这里,说明他找到家了。这里是暂住别人的地方,等有新家了,我会专门去坟地告慰父亲,请他回自己的家。 城里毕竟比村里暖和,母亲说她睡在家里总是腿疼,来这儿不疼了,兴许是冻的。我默不作声但心里在想:接她来河津后,再不操心她受冻了,也不用熬煎她晚上一个人在屋里枯坐了。
11月30日
早上给母亲倒尿桶时,她说夜里肚子难受没有睡好觉,我埋怨她不言语。仔细想想是否昨天吃肉汤的缘故,那是三个月前炖好的肉一直冷冻着,问她现在还难受么?说已经没有事了。 妻责怪我总是舍不得陈饭陈菜,这不是让母亲吃出病来了么?她早上给母亲蒸了茄子、南瓜、红薯,又熬了一锅米汤。中午是她的拿手饭——蒸饺,软软的,香香的,母亲吃了五个。下午烩菜煮馍,菜多馍少,主要是防止便秘,多吃粗纤维食物,母亲说热乎,好咬,有味。 晚上和母亲坐在客厅,看着外面的寒冷天气,说她在家里的情形。她说两个媳妇都尽心,热汤热饭地侍候着,到河津俊芳又调样做饭,只怕我吃不好。西礼不多言传,但肚里亲,西勤肯说话,招呼我尽心,都好着哩。你弟兄仨和睦,没有让我操过心,村里人都说好,比起巷里的谁谁谁,我好得太太哩! 母亲说外祖母的周年忌日快要到了,提醒我到时候记着。 12月1日
终于等来了
晨起去问早安,母亲瞅着脚地的尿桶,欣喜地说她昨晚走茅子了,我随之欣喜,似乎身上也轻松许多。 你绝对想不到,为上一回茅房,母亲有多艰难。她二十六日来河津就惦记这件事,到前天仍没动静,便寻思是不是吃的饭食和在老家不一样,我问她难受么?她说不,我便劝她不会有事,许是还没有到时候。她闷闷不乐,没再言语。 她和我都在客厅,她脸朝外躺在沙发上,我就坐在她身后,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倒也静好。她一直想她的便秘,从默不作声中便猜得出来。忽然喜讯来了,她放一屁,我欣喜:“妈,没事,肠道通着呢!”她应一声仍不言语。过了一会儿坐起身,径自喝了两颗“香丹清”。 这是前天上午的事,一夜无话。昨天又和我坐在沙发上说起此事,问是不是药失效了?我劝她不用担心,有我哩!母亲苦笑:“唉,我一天支着熬煎哩!”为了助便,她心急的,还多喝了几次水。往常这药一天就见效,今天这是怎么了?连我也开始生疑。 我不想给她增添负担,若无其事地问哪儿不舒服,问了好几次,看来无大碍。这不,终于等来了!如释重负般的我都觉得好笑,头脑中竟然冒出“民望之,若大旱之望云霓也”的话来,这不是有辱斯文吗?而我的心情的的确确是“久旱逢甘霖”的感觉。
娘亲唤儿声
早上九点钟,我正在沙发上坐着,忽听得母亲在小屋“锡义、锡义……”朗声叫着,我急忙应答,她叫我给她贴膏药。我只顾看手机,竟然把“大事”忘记了。 侄女听说祖母腰疼,特意买了好多贴膏药回来,药效极大,需隔衣贴敷才不至于灼伤。我一只手扶稳母亲,一只手将膏药敷于腰胯部位,再轻轻按摩,母亲说这种膏药好,三四个小时都是热的。给母亲换好膏药,重又坐回沙发,无心再看手机,头脑中浮现出《木兰词》: “旦辞爷娘去,暮宿黄河边,不闻爷娘唤女声,但闻黄河流水鸣溅溅。旦辞黄河去,暮至黑山头,不闻爷娘唤女声,但闻燕山胡骑鸣啾啾”。前后四句之间,回环复沓,紧相呼应,揭示出木兰乍离家乡,思念亲人,离乡愈远,思亲愈切的内心世界。 这让我又想起了我的父亲,他在世时和母亲一样,也是这么喊我的,真切自然,亲情满满。而今“黄河流水”尚在,老院晨光依旧,再也听不见父亲这样唤我了。母亲喊我的两三声,让我重回到逝去的岁月里,也让我遽然警醒,前方路正长,任重而道远。 早已习惯了六十岁以后角色转换的称谓,除了亲戚、同学和村里人直呼名字外,再就是母亲的亲切呼唤了。这是一种享受,也是一种福气,它让你重拾年轻,增添信心,感觉出不光下有小,而且还上有老,不仅含饴弄孙,更要孝心事母。天伦之乐乐天伦,善待亲情须尽欢。
12月2日 (十一月初七)
今天外祖母周年。一个月前,我在外地时误认为到了,正想着怎么回去,后来才发现阳历当作阴历,弄混了。前天母亲早早提说,昨天我说回去,她说让西礼点纸就行了,不想让我专门跑一趟,我觉得还是亲自去坟前慰心。上午十点多收拾东西,母亲当然也愿意回去,于是我和她十一点半到家。先在村里买好冥币,二弟已在大门口候着,直接上车去贤胡村。 夏天草木丛生,去后塬地的小路树枝夹道,不好走车,冬天则不然,树木萧条,路显宽了,很顺利地穿行、拐弯、上坡,老远就看见陵园了。母亲开始唏嘘,说外祖母在世时她没有好好侍候,一天老后悔哩!车到坟前,她浑身颤抖,嘴巴哆嗦着,说不出话来。扶她下车,有些站立不稳,我让她握紧车门,“远远看着就行,外祖母已经知道你来看她了。” 我和二弟跪在坟前烧纸,一边磕头一边想着心事,外祖母去世时我四十五岁,如今六十四岁,倏忽间十九年过去了。一直想给外祖父母立碑,未能如愿,不禁百感交集。母亲远远地看着我俩烧纸,满面忧戚,不能言语。 去坟地的路上从舅家门口经过,母亲说她小时候像果果(侄孙女,六岁)一样疯,老在西边邻居家门口的石头狮子旁玩耍,又说舅对她是真亲哩,什么事都想着她!刚好舅的坟墓也在附近,想去烧纸却认不出坟头,只好在心中悼念。舅父和我也很亲,上大学之前他给我在“治理黄河指挥部”寻找临时工,对我后来从事行政工作奠定了坚实基础。外祖母是舅父的继母,当年亲外祖父去世后,外祖母离开舅家,从此和他没了来往。
12月3日
母亲来河津一周了,已经能熟练地上厕所、洗脸,再不用人招呼。坐马桶总把坐垫掀起来,不去污了它,很知趣的样子。我说过好几次了,不管用,仍一意孤行。洗脸后还把面盆擦一遍,把开关拧回冷水的位置(家有小外孙女),她八十多岁了,尽量不让人多嫌,活得很自尊,在这一点上像极了我的外祖母。我从小跟着外祖母长大,也深受影响,这种自立、自强和自尊的性格已经溶进血液里了。 母亲极省俭,听说侄儿装修房子,订制三千元一副的门,极力阻拦,一再叮嘱“行了就行了,要耐用,不要图一时好看,又没有多余的钱。”我给她小屋里放着抽纸,一礼拜多了,一张都不用,手边总放着手帕。节俭是骨子里生成的,也是岁月养成的,我在感叹母亲生活俭朴同时,深深怀念过去的年代,那才是真正的低碳生活方式。
12月4日
早上妻买来甜石榴,让送给母亲尝,我以为她不喜欢吃,妻说“你怎么知道不吃?”我掰了半个给母亲,她还真的喜欢,接住剥在手心,再一颗一颗慢慢唆。 我每一次给她苹果和桔子,她都不要,前天给她一块桃罐头,她勉强接住,也只吃了半块,没有想到她喜欢吃石榴。妻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12月5日
中午吃菜卷,母亲牙不好,总是汤、菜、馍混在一起吃,没有味道,我把菜卷调了蒜汁端给她,这样吃才入味。菜卷的底皮有点厚,她咬不动,我拨入我的碗中,另外给她菜多好咬的部分。她同去年一样,仍然不肯上桌吃饭,总是说她吃得慢,我也不再勉强,端着饭碗在小屋陪她,边吃边说,倒也十分惬意。 人老以后本身恓惶,牙不好医生不给好好修补,主要是怕担风险,只能兑凑着吃饭。她胃不好,不敢吃凉的,午饭的面汤不太热,只好电磁炉热一下才放心。 晚上她坐在沙发上,我在旁边写《一叠旧影藏何事》,她不作声,隔一会瞅一眼我,自言自语说:老是在手机上写。我便停下来和她说几句话,把茶几上剥好的石榴递给她,她说“你奶不能看这些胡胡赖赖(粒粒)的东西”,我说最不能见的是杏胡。我的外祖母一生都不看杏核,一看浑身起鸡皮疙瘩。 母亲腿有病不能着凉,总感觉右脚弯难受,老绑一块毛巾,需要给母亲买护膝套和高腰棉鞋了。
12月8日 周日
下午和妻带母亲去运城看望孙儿小猪(上初中),虽然匆匆一面,也了却了她想念重孙的心愿。 母亲年龄大了,出门上茅房是大问题,看过小猪就近来到党校院内寻方便,无奈修路车不能近前,妻搀扶母亲在花丛中穿行,费好大的劲才找见厕所。 返回临猗吃饭,她吃了三个素饺子,几瓣西兰花,两小碗西红柿鸡蛋汤面。饭店内有洗手间,上茅房没有多费事,但台阶高,她全身心依赖我才上得去,下得来。小的时候她扶我,老了以后我搀扶她,天经地义,尽管我也经心,但没有她的万分之一,所以总是小心翼翼。家有老母,诚惶诚恐,尽孝在人更在心。 晚上八点回到家里,没见她喊累,去时还担心她晕车,也没有,可能是心情好的缘故。近来老让她挠脊背,挠完后她总要把我的背心拉整齐,有时还主动问我,还不挠脊背哩?这已经成为她生活中的一部分了。
12月9日
不知道怎么就说到了包饺子,母亲说她早年肯捏饭,多以白萝卜为主。于是妻中午便包白萝卜饺子,放一点食盐、椒面,淋几滴菜籽油,纯粹的传统做法,是以前的老味道。煮饺子时最后留七八个多煮一会儿,再泡一块馍,母亲混着吃,脸上沁出了汗珠。 下午时分,我躺在沙发上休息,她一个人在客厅来回走,还走进另外两个卧室,这里看看,那里看看。也只是看看而已,从来不去触碰东西。 她锻练完了就和我坐在沙发上,我在手机上看潘国梁的眉户,她不作声静静地听。我从手机上给她看王秀兰的《杀狗》和《窦娥冤》,她欣喜地说,如今再寻找不下王秀兰这号演员了,嗓子好,咬字真,唱得稳。她只崇拜王秀兰,任凭别的好演员再怎么努力,她都看不上。 晚上九点多,听不见小屋有动静,我推门去看,她正侧身坐在床边吃冰糖。她在我跟前,我心安。
12月14日
今天晚上是难受的一夜,也是温馨的一夜。
中午和朋友们吃饭,多喝了几杯酒,晚上头晕呕吐,难受的滋味无法用语言形容。母亲便坐过来给我搓头搓脸,难受减轻了许多。总是不停地要吐,而且伴随阵阵的头晕,一次比一次厉害,有那种撕心裂肺的感觉。我重新躺回沙发上,母亲一边接着搓,一边自言自语,“再也不敢喝酒了!”她声音很低,不埋怨我,像是给自己说的。我就躺在她的身边,享受着她的爱抚,同时感觉很后悔,真是不可以乱喝酒了,不光自己难受,年迈的老母亲也跟着难受,甚至比我还要难受好几分。我每次起身去呕吐,她都叮咛走慢些,切切地望着我,返回时她总要问;“这会好受些吧!”一晚上我起来、躺下二十多次,她提心吊胆了二十多次。
人世间母子情深,这是发自本能的伟大情感,没有之一。我六十多岁了,因为一场酒醉,在痛苦和后悔中感动着,我不记得在襁褓中她是如何亲我抚我的,但是,今晚我真真切切感受到了。我昏昏沉沉地睡了一夜,凌晨四点多醒来,感觉好多了,遂记下这段感触。
12月15日
七点母亲开她小屋的门,发现我坐在沙发上,还以为我又是一夜没睡,顿时心疼得不得了。我说睡好了,没有事了,还故意拍一拍自己的胸部,母亲这才带着哭腔说:“再再不敢喝酒了!” 她在小屋锻炼,我让她到客厅里来,她怕影响妻和孩子睡觉,执意在小屋里走。小屋除了放一床一桌剩下不足三平米,来回走也就七八步,她每天早上集中走五百步,需往返五十多个来回。她拐杖上安了皮垫,落地时基本没有声音,仍然轻举轻放,生怕弄出响声来。 母亲知趣,对自己的言行举止捡点,尽量不给我们添麻烦。妻侍奉母亲也周到,儿女媳婿都随时关照母亲,一家人都拱围着她,尤其重孙辈们活泼可爱,总能给母亲带来意外的欢乐。 孝敬母亲不仅仅是衣食无忧,还要不寂寞,有欢乐,重要的是有尊严,让她由衷感觉快乐。这是我新近体悟到的。
12月21日
给母亲端饭时,她总是歉意地看着我,用双手接住,让我诚惶诚恐。 人开始变老,先是平视地看孩子,随着孩子的不断成熟,甚至还会“仰视”一下。我对待子女,早已不再居高临下,也不再包办一切,总是尊重他们的意见。这种微妙的变化其实是自然规律,自古皆然,人人如此。只是作为儿子,如何能让母亲少些顾虑,从心理上不用太拘束,是我要认真思索和小心去做的。今天读到一句话,“父母最大的悲哀就是年老的时候,在孩子面前变得小心翼翼”。此话当警觉。
12月23日
那天去外祖母坟地回来的路上,母亲说她跟前有一只金箍子,一对金耳环,还有一千块钱,想给了三个媳妇,我劝母亲先不要这么做,再说她们也不一定会接受。母亲说:“我这么年纪了,不戴它了,总是我个‘眼目’,给了她们也心甘了”。今天午饭后,母亲坐在沙发上,拿出从前的金箍子说:“这还是你爸给我买的,我小的时候就想带一个金箍子,你奶把我领到开银楼那儿,一克要三十块钱,嫌贵没有买,后来你爸就买了。我现在不带它了,给了她们”。我还是劝母亲不要着急,她说心里不能搁事,给了就了事了。刚好三弟来了,她顺便就拿给他,晚上三弟打电话来,估计是弟媳不肯接受,她在电话里给弟媳说了半天。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