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刘肖瑶
过去似乎从未出现这么响亮的呼声：如今古装剧里“丑男”扎堆。
豆瓣B站相继陷落，网友为近两年古装偶像剧中的一些男性主演贴上“丑男”标签，呼吁“丑男101”成团出道。类似话题，热度高涨。
▲豆瓣和B站用户开始评选近年古装偶像剧中的“丑男101”
评判男性演员的相貌并不礼貌，但舆论仍然蔓延开来。
重灾区包括但不限于近期热播剧《君九龄》里的金瀚，《春来枕星河》里的罗正，去年《上阳赋》里的杨祐宁，《狼殿下》里的王大陆。
被网友们挑出来的剧照中，上述演员或有颇为猎奇的造型，或有暴露面部死角的妆发，或是体态神容扭扭捏捏，或是台词、演技乏善可陈，集结之后，造成强烈的视觉冲击，被冠以“丑男”之名。
▲电视剧《逢君正当时》男主黄天崎
有趣的是，与“丑男101”的舆情同期出现的是网友们发现，越来越多的“漂亮脸蛋”走进了主流题材的剧场里。
不论是献礼片里的易烊千玺、吴磊、刘昊然、王俊凯，还是年代家庭剧里的宋祖儿，军旅题材里的流量面孔肖战、龚俊等等，他们都是当下被公认的面孔出色的演员。
▲《启航：当风起时》中的吴磊
个中作品，有口碑上乘的转型之作，也有质量稍逊的试水，但一支热度与资源的演员分配天平已若隐若现：
官方正剧、或有官方背景的年代剧，分去了演艺圈里越来越多的美貌，这里面既有一夜走红的流量派，也有潜沉多年藉藉无名的青年演员。
▲电视剧《乔家的儿女》中，宋祖儿饰演乔四美
演艺圈就这么大，古装偶像剧中的“美貌流失”与年代正剧中的“美貌扎堆”，看似是两种潮流，其实莫不是同一事物的一体两面。
暗涌底下，国产剧市场上创作力的变动、文化转型时期的大众审美变迁、资本的倚重变化等因素环环相扣，看似反常的流动，实则是当下文娱气候的必然。
远看古偶，近看“古丑”
近期热播剧《君九龄》最先出圈的“出丑”画面，是男主朱瓒从二楼一跃而下、英雄救美那一幕。
镜头特写先后对准男主的脚、侧身全景，然后是落地后的面部表情。空中屈膝的僵硬姿态，冷漠无神的表情，让一旁《东宫》滤镜加身的女主角彭小苒也尴尬了几分。
▲《君九龄》中男主朱瓒一跃而下，因此出圈
随着剧情推进，朱瓒的哭戏片段再次为“丑男”话题贡献了流量。只见演员金瀚，双手死捂嘴鼻，五官狰狞地拧在一块儿，眉头紧锁，青筋暴突。
▲《君九龄》男主朱瓒（金瀚 饰）
如果说，金瀚“丑”在表情管理的失控和体态气质与角色的违和，《春来枕银河》里的男主角罗正，则“丑”在过分崎岖的面部轮廓，五官中突出的嘴巴。
▲《春来枕银河》中的陶君然（罗正 饰）
和罗正饰演的陶君然类似，《逢君正当时》里的林公子，也“丑”在面部过于削瘦，无奈剧情早已用盛大场面铺垫了其绝尘之美，出场前就轰动全城，镜头一切，却是一张嬉皮不矜、甚至贼眉鼠眼的脸。
与表情乱飞相对应，毫无感情的“面瘫”演技，也能让原本就不悦目的妆造火上浇油。比如在甜剧里抖抖肩就可以演霸总的王鹤棣，到了古装剧《遇龙》里，呆若木鸡的表情管理，实在难有“美男”说服力。
▲电视剧《遇龙》男主尉迟龙炎（王鹤棣 饰）
难怪观众忍不住慨叹：“远看像古偶，近看是古丑。”
古偶，作为古装剧与偶像剧的交叉题材，观众希望从中同时看到古装剧的古典美和偶像剧的甜蜜，而这二者对演员的外形都有相当不凡的要求，甚至超过了武侠、现代都市剧。
古装剧曾经是中国电视剧市场中的收视霸主，在十几年前的古偶黄金时代，不论男女主，只要一出场，不需要浮夸滤镜和bgm，观众一眼就能认出他们是主角。
▲“平平无奇”古天乐（《圆月弯刀》剧照）
而现在的古偶剧里，许多主角的面庞、演技全都泯然众人，甚至不如配角。
究竟为何，古装偶像剧里的“美”变得稀缺？所谓“丑”的主演，究竟由哪些要素铸成？
我们先摒弃具有侮辱性的相貌审判，不谈论绝对的美丑，而聚焦于舆论中的“丑男”标签，将其作为一种文化现象来分析它的成因。
角色的丑，本质上是一种审美的错位。
比如演员气质、演技，与观众心目中或原设定里角色形象的不匹配。
▲在电视剧《长相守》中，于小彤饰演的原非白
当下不少网文都对小说男主角的描述趋同地“美”，美到倾国倾城，美到让人屏息凝神，前无来者后继无人。而这种非人的绝伦美貌，并不是随便一个演员可以撑起来的。
被群嘲的《上阳赋》原著小说《帝王业》里，如此描述男主角马子澹：“他是放眼京华最负盛名的美男子，风仪俊雅，才貌非凡，眉目间总笼罩着轻烟似的忧郁。”
▲电视剧《上阳赋》中的马子澹
杨祐宁饰演的马子澹呢，不说五官丑美，至少，黝黑的皮肤、宽厚的下颌、粗黑的眉毛和高挺的鼻梁，没有任何要件符合“俊雅”“忧郁”的特质。
杨祐宁可以在《都挺好》里担纲温柔绅士的厨师大哥，但着实与忧郁古典的形象气质丝毫不沾边。
▲杨祐宁在电视剧《都▲杨祐宁在电视剧《都挺好》中饰演石天冬挺好》中饰演石天冬
演现代剧没问题，演古装剧就丑了，除了外在原因的服化道，还因为部分演员自身长相风格的确偏向现代化，再一个是当下古偶中古典气质的集体流失，也造成了一定的“不美”的感觉，这则与当下流行的“漫画式”夸张表演形式有关。
古典之美常在于留白，在阴翳处显出幽静、美的质感、生命力，过分夸张的表演一出现，古典之美就溜走了。
另一种错位，来自于演员与角色在年龄、身份、性格等方面的巨大差异带来的错配。这种错配不光出现在古偶中。
▲图为《大秦赋》中十几岁的嬴政（张鲁一 饰）和母亲赵姬（朱珠 饰）
历史题材的《大秦赋》与《上阳赋》犯了同样的错误，演技派如张鲁一，四十岁的演员来饰演十几岁的嬴政，也无法强行消磨年龄。
即便是三金影后周冬雨进古装剧，她过于瘦削的身材和过分小巧的五官，也撑不起温婉大气、万人之上的天仙。
▲周冬雨饰演的古装剧《千古玦尘》
美的产生是一系列感官的连锁反应，美的消失也是。
当古装剧里的美貌频频出走，观众不禁要问：那些曾经惊鸿一瞥的美，是怎么消失的？那些漂亮脸蛋，都去了哪里？
流量之外，主流之中
早已有人悄悄发现了趋势。
99年出生的吴磊，在大荧幕献礼片《我和我的父辈》与观众见面之后，一转身回到90年代，演起了中国改开后第一批年轻企业家，创业题材年代剧《启航：当风起时》播出后豆瓣评分稳落8分以上。
▲《启航：当风起时》剧照
00后“顶流”易烊千玺、宋祖儿，分别在大荧幕与小屏幕上重现过去的故事，有国庆档票房王《长津湖》，也有平凡个体的生命韧度《乔家的儿女》。
先不论剧本故事本身的好坏，至少以上列举的几位“小花”“小生”，都演活了一个令人印象深刻的角色，而不仅仅是哪里的校草校花、谁谁谁的初恋。
▲《乔家的儿女》中的宋祖儿
曾经出现在舞台、综艺里的流量选手，一个个的都挪了地。
曾经的童星、众人眼中的“鲜肉”，不少都开始通过出演主旋律正剧与“流量小生”划清界限。
年龄稍大一些的初代“流量”，向正剧转型似乎更有一种客观必然。
不论是自然年龄的增长，还是结婚生子后的状态落差，容颜变老、心态之后，再去出演青春偶像剧实在容易沦为笑柄。而偶像剧剧组似乎也不愿接纳他们作为主场，既贵又有角色落差，何不启用新人？
而新生“流量”们，当然也没落下进入主旋律剧的步伐。
前有85后赵丽颖，去年进组了郑晓龙的主旋律年代剧《幸福到万家》，偶像出道的张艺兴试水军旅、扫黑题材，后有靠耽改剧一夜爆火的龚俊、肖战，也分别参演了主流题材的网剧。
▲张艺兴在《扫黑风暴》中饰演“小林警官”
当然，作品质量可能参差不齐，观众反馈也未必都清一色叫好。
在采访里直言“演员的生命力在于作品，不希望昙花一现”的肖战，虽然参演了全国首部抗疫题材电视剧《最美逆行者》，但热度与之前一落千丈的口碑，依然起色难见。
另外，也有部分算不上流量、也谈不上演技派的青年演员，即便偶然闯入了主流题材，完成并展现了演技的突破，旋即却折返旧道，并未呈现出一条清晰利落的转型路径。
比如去年的牛骏峰，在《隐秘而伟大》里通过赵志勇一角传递出动荡时代下小人物悲惨命运，到了今年，却又稀里糊涂地拐回了题材老套、不温不火的爱情剧《舍我其谁》。
▲牛骏峰在《隐秘而伟大》（左）和《舍我其谁》（右）中的剧照
不过，总体来说，公众对流量演员参演主流题材作品提出的质疑和审视，更多还是落在演技。从去年到今年，流量明星在现实主义剧作里的表现有过乏善可陈，也有过差强人意。
配角往往获得更大宽容，比如Angelababy的《摩天大楼》（豆瓣8.0分），杨超越的《理想之城》（豆瓣7.6分）。
主角自然面临更多严苛评价，曾在大荧幕《一出好戏》里颇有进步的张艺兴，在今年的小屏幕《扫黑风暴》里出面时，虽然未播先热，但依然被一些观众吐槽“不像个刑警”，或是直接被质疑“这是否为张艺兴量身制定的角色”。
▲杨超越在《理想之城》中饰演杜鹃
正剧、年代剧，很难靠滤镜和海报炒热度，更难仅靠粉丝喂饱市场，曾经的偶像艺人与老戏骨们同台对决，演演技对战几乎不可避免地被暴露出来，对演员而言，这也意味着正剧并非百无一失的阵营，而是提出了更多自我反思与磨练的要求。
与此同时，大部分观众都对“小花”“小鲜肉”等带有标签性的演员存在比较刻板的角色印象，当他们离开偶像、校园题材，忽然出现在历史、悬疑、军事等屏幕里，其一举一动仍会隐隐溢出一股别扭。
▲《启航：当风起时》中的吴磊和侯明昊
就像吴磊和侯明昊两个穿惯了校服的“95后”，在讲述90年代末创业故事的《启航：当风起时》饰第一代青年创业家，虽然演技有所突破，但稚嫩的面孔和太足的少年气，依然被一些观众吐槽“小孩穿了大人衣服”。
只不过，诸类吐槽大多是留有善意、怀着期待的。
观众看到“初代流量”李易峰在《隐秘而伟大》里的演技突破，也能为小花杨超越参加现实主义之作《理想之城》感到欣慰。
▲《隐秘而伟大》中的李易峰
大众口碑上来了，粉丝们的夸赞自然也来得更有底气、更安全了。
某种程度上，粉丝们甚至有几分类似家长式的心态：
孩儿们去演正剧、演好剧吧，和专业团队、优秀剧本、真正的演员合作，你们会知道演戏是怎么一回事，会知道流量二字包含的脆弱的浮华。
▲龚俊在《你好，火焰蓝》中饰演消防站的副站长
言至此可以看出，流量明星进主旋律剧，已经形成了一个相对正向的闭环。
这个闭环中，不仅剧组和演员相互增益，你可能会为我磨练演技、提高声名，我可能会为你带来热度和投资、经济收益，更多的是各方皆喜，连粉丝们都跟着高兴。
但回看这个闭环，真正创造活水源的仍是客观上扎实的好剧本、好制作团队，这个正向流动的内驱力是整个大环境下主旋律剧的质量整体走高。
一体两面，一剑双刃
古偶美貌摊稀，主旋律剧漂亮脸蛋扎堆，两股看似反常的演员流动，其实是今时代一种文娱生态演变的一体两面。
从基本个体层面看，演员的流动，是一个自然而然的资源分配过程。
不同种类的剧目拼合成同期小屏幕的大蛋糕，当越来越多主旋律剧分走市场和资源，也必将分走更多的演员，不管是演技突出、相貌突出，还是正当红，都是被看中的原因之一。
▲易烊千玺
而对制片而言，启用有热度、但口碑安全的“流量明星”参演正剧，不仅可以利用粉丝热度为话题造势，还可能有机会争取平台投资升级，而这些，无疑能在竞争激烈的国剧市场夺得一筹先机。
如果将视域稍微拉长一点即不难发现，偶像剧、宫斗爽剧等题材带来的流量与热度，终归是暂时的。“偶像”和“流量”的出路，也并不如热络时期被看见的那般光芒耀眼。
二十年前世纪初期风靡一时的偶像剧演员，到了今天仍有戏路、或成功转型的寥寥无几。
荧幕上已经难见梁汉文、何润东、郭品超等名字；
2019年，“霸总”鼻祖明道，沉寂数年后参加综艺《演员请就位》，淘汰后落寞转身离开；
2021年，我们在《披荆斩棘的哥哥》里见到言承旭，这位初代偶像剧男神，今天还在与二十岁的沈月重演偶像剧，但时至如今，偶像剧质量和新鲜度都大不如前了。
▲言承旭和沈月主演的电视剧《我好喜欢你》
对想要修炼演技、冲击奖项的青年演员来说，要想把路走得更远、更实，转型是必然的。
而众多流量明星，显然都选择了价值导向明确、历史基础扎实、制作规模不小、质量不低的主旋律剧，来为自己的转型之路保驾护航。
另一方面，整个大环境变动下，演艺圈正在逐渐离弃对“偶像”的神化和追捧。
从去年到今年，“流量明星”这一概念，被娱乐圈的连串动荡推到了一个风口浪尖。
“流量明星”，它不再仅是一个令粉丝尖叫的词，而是一个令人感到危险的标签。
从偶像艺人频繁翻车开始，“清朗运动”雷厉风行，明星偶像与豆瓣娱乐饭圈小组先后打榜关停，一系列举措，剑指流量明星赖以生存的粉圈运作模式与数据化指标。
▲一些流量明星“偶像失格”甚至违法
“偶像”逐渐变成一个不再发光的、甚至带着些危机的词语，这也同时倒逼着市场去重新思考“流量明星”和“偶像”的位置和定性。
不管是出于趋利避害的本能，还是为了职业生涯前途，希望脱离偶像、流量等标签，但凡对演艺事业有所规划或追求的年轻演员，都不得不思量另寻他路。
时代际遇助推了这一转变。
尤其在今年，百年未有之大变局，越来越多优秀的主旋律正剧如雨后春笋疯狂滋长，从大荧幕上的大制作献礼片《1921》《革命者》，到小屏幕上直接打破年代剧热度记录的《觉醒年代》《大江大河》，包括小人物切入、讲述时代风雨与个体命运的《山海情》《乔家的儿女》，主旋律剧本的出彩，自然吸引着演员们的涌入。
▲《山海情》中的热依扎
文艺创作的整体风向正在被重新审视，观众也开始重新重视主旋律剧作。
献礼之作总能带来或多或少的惊喜，拢聚全人群传播效应、全社会话题热度。小屏幕肉眼可见地更多聚焦现实，力图着墨时代画卷。
实际上，现实主义题材的剧集，已经被近几十年的历史证明是更具有生命力、走得更稳的剧种，如今资本和文艺工作者的扎堆涌集，只是将这一趋向刻画得更明显、硬朗。
▲在主旋律电视剧《觉醒年代》中饰演陈延年的张晚意受到了许多观众的喜爱
文艺工作者，从创作者到演员艺人，都能在这场资本与时代的双簧演奏中得到感召和启示。
因此，站在宏观视角，好演员进入正剧、古装丑男扎堆，这既是一种被安排的流动，也是一种时代趋势下的偶然动态变化。
编辑 | 季 洁
排版 | 菲 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