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山岭带来的安全感,让南迁的人落脚江西,山川的形盛让古代江西物产丰饶、文教兴盛;那么,让江西人突破地理封闭、走出江西的,则是理想的水运交通网,伴随着经济重心南移,江西凭借舟楫水利之便,让手工业、农业产品闻名天下,让商人、文人汇集于此,水是如何成就江西的呢?
六朝以前,南方的开发力度小,整个南方的政治、经济、文化都不太强势,亦步亦趋地跟在北方后边,江西也不例外,它位于中原与岭南,湖广与江南、八闽的过渡地带,人口较少、生产水平有限。
三百余年的六朝,南方相对安定,大批北方人南迁,南方迎来了大发展、大进步的时代,经济文化迅速发展。南下的人们带有更先进的生产技术和充足的诗书礼仪储备,先定居此处的人们对当地环境的适应则如鱼得水,生产生活经验更加与当地适应,当两股人实现融合,江西的面貌就改变了。
物华天宝的山川
南下的人与土著融合,形成了新赣人,面对林深草茂、沼泽密布的山丘与原野,赣人以探索者、开拓者的角色,穿越河流、开垦丛林、开挖沟渠,河流成了路网,原野成良田,有些山丘还成了梯田,“梯田”一词最早出现于江西(宜春仰山,范成大《骖鸾录》)。
山岭之于江西,并非只是佛教、道教的幽静之所,还蕴藏着丰富的资源,从平常的果木,到山珍野味,再到矿产;我国目前发现的年代最早、内涵最丰富、保存最完整的铜矿遗址,就位于九江瑞昌,高岭土成就了景德镇,煤矿成就了萍乡,以及现代发展起来的赣州之钨矿与稀土。
“物华天宝”的赣鄱大地,出现了越来越多的村庄、市镇、城池,山岭带来的物产,让江西不同地方拥有自己独特的名片,让这些名片或为域内人知,或为扬名天下的,则在于江西的水,以及赣人所造的船。
江西的水
长约550公里的武夷山脉,呈东北-西南走向,是江西与福建的界山,江西虽然处在东南季风的背风坡,但靠近海洋,1000米的海拔在东南季风前沿,背风效应有限,况且江西处在800毫米年降水量线、湿润区之中,只要有河谷就能发育河流。
在江西的较大河流中,由南往北流的有赣江、抚河,由西向东流的有修水、锦江、袁河,由东往西流的有信江、饶河,它们有的先汇入赣江,有的直接进入鄱阳湖,最终于九江湖口通向长江。
山岭中,富含营养元素的表层土壤被雨水冲刷到河流中,在河流数万年的冲积形成了肥沃的原野,这些地方成了人们定居农耕的首选地,江西众多的河谷盆地、大小不一的冲积平原,给土著和南迁的人们提供了充足的生存与发展空间。
江西的州府郡治,都毫无例外地选定于江河之滨,久而久之就被河流环抱,一来享有农产丰饶,二来拥有舟船便利;传统的江西村落,要有河流,有的民居要在屋子上方留有“天井”,如南昌安义古村的民居,这是为了让空气流通,更深的含义则是“水即为财”,雨水流入自家“天井”就是“肥水不流外人田”。
在农耕时代,有了充足的水资源就相当于拥有了旁人无法企及的农业潜力,水资源充足的地方是无需担忧发展前景的,正因为如此,江西人对水有别样的情感,体现在城镇布局、建筑风格、文化形态中。
江西的水网
汉朝时,汉武帝发兵两路平南越吕嘉叛乱,其中楼船将军杨仆就是“出豫章,下横浦”,借助的是赣江水运之便;后来,汉武帝发四路大军进入闽地,收服闽越后迁闽越民众,这一时期,促成江西水运通道全面开通,六朝又持续利用和进一步开发,水运交通网更加完善。
隋朝时,在地方性运河的基础上,隋炀帝下令修通或疏浚了通济渠、邗沟、永济渠和江南运河,华北、中原、江淮、江南被大运河串联起来,漕运系统出现了,江西的水运通道开始纳入全国漕运系统中。
赣江从大庾(大余县)开始可承载10吨左右的舟船,信江自玉山、乐安江自婺源、昌江自浮梁、抚河自广昌与黎川、修水自分宁(修水县)、袁河自芦溪,是常年可通行的主要河道,再次一级、承载量更小的河道不计其数,可常年通行小型木船。
赣江往南,到大庾后弃船登岸,出梅关后沿浈江而下,可直达岭南;信江往东,到玉山后弃舟登岸,或往常山或往江山,可接入钱塘江水系;沿袁河往西,到芦溪后弃船登岸,顺萍水河而下,可接入湘江水系;往北出鄱阳湖接入长江“黄金水道”,古代江西得以与整个中国快速连接。
在古代社会,有水运条件的河道就是“黄金水道”,如果说长江是“高速公路”,那么江西境内的水系就是“国道”和“省道”,江西不假人力而自成的水运通道,是发达的交通网络,就这样,凭借舟楫水利之便,江西的优势全方位发挥出来,使得往后的江西依赖水运交通。
江西造的舟船
自成网络的河道,连通了江西的东西南北,水运条件十分理想,让江西拥有发达的水运交通网,有水运河道就要有舟船,方可享有水运之利,古代江西造的船也是可圈可点。
孙吴大将吕蒙为了西击荆州关羽,在豫章句鹿洲建造句鹿大艑(巨大战船);东晋徐道覆起义,在南康郡(赣州)造船,得“舳舻千计”;唐朝征高丽,“洪、饶、江三州,造船四百艘”,说明唐朝及之前,江西造的船主要服务于军事,能造战船的地方,造船技术想必不赖。
到了宋朝,上供粮斛所用舟船由各地船场修造,称为漕船,天禧末年,各地所造的漕船近3000艘,其中1000余艘来自虔州(赣州)、吉州(吉安),江西所造的漕船虽然比不上海船,但在内河水运中有一定的竞争力。
宋应星才会说“总湖广、江西省舟,则过湖冲江,无端风浪,故锚、缆、篷、桅,必极尽制度而后无患”,它们“南自章、贡,西自荆州、襄阳,东达瓜州、仪征”,载着别地的物产进入江西,也把江西的粮食、茶叶、瓷器、铜、白银、竹器、布料等运向四方,当然还有往来的商贾和迁客骚人。
水运之于江西
宋、元、明和清中前期,是江西的辉煌时刻,这一时期的南方,政治、经济、文化反超北方,江西正处在南方的腹地之中,是东南地区的枢纽,它物产丰饶、书院林立、文风昌盛,在改朝换代的短暂变动后依然能迅速恢复生机,水运起着重要作用,无怪乎“舟船之盛,尽于江西”。
不必说有门户之险的江州(九江),不必说有堂奥之固的赣州,更不必说在唐朝时就“舸舰迷津,青雀黄龙之舳”的洪州(南昌),不少滨河码头也发展成了手工业、商业重镇。
昌南镇,原本属浮梁县,因盛产质地上乘的青白瓷,在宋朝景德元年被赐名为景德镇,加上浮梁茶的加持,昌江的码头上,运输瓷器、茶叶的船只四季不休,景德镇也在明清成为四大名镇之一,名气盖过了浮梁。
吴城镇,原先只是赣江进入鄱阳湖一带的弹丸之地,正是凭借水运之利,发展成了“舳舻十里,烟火万家”的商业重镇,江西运出的粮食大多在这里转运,被称为“洪都锁钥,江右巨镇”。
樟树镇,位于袁河汇入赣江一带,也是借助水运,成为药材集散地,有“药都”之称,明代熊化赞誉为“赣中工商之闹市”。
河口镇,处于铅山河与信江交汇要冲,是宋代铅山运出铜、铅的码头,也是信江上往来的商货换船、转运处,明代又有铅山造纸业的加持,清代已经是“商贾往来,货物充牣。舟楫夜泊,绕岸灯辉。市井晨炊,沿江雾布。斯镇盛事,实铅巨观。”,河口镇与吴城镇、景德镇、樟树镇并称“江西四大名镇”。
山岭让江西封闭,河流却让江西走向四方,水运之于江西,就是经脉,古代的江西处在中原-江南-岭南的水运通道要冲,宋元明清时的江西浓墨重彩,关键在于江西十分理想的水网条件,借此形成了便捷的水运交通,进而联通四方。
回望过去,凭借水运之利,江西因开放、通达而取得辉煌成就;在交通运输大变革中失去南北大通道,因封闭、自守而变得沉寂,历史的车轮无法返回;而今,连接南北、横贯东西的公路和铁路网已经形成,从古代江西因水运而兴的轨迹中,江西应该得到什么启示呢?
参考资料:
《江西通史》,作者:陈文华、陈荣华《“舟船之盛,尽于江西”——历史上江西的航运业》,作者:许怀林《从历史的跨度看江西崛起》,作者:王明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