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起来,我从老家出来,已近20年。从农村到县城读高中,每半个月回一趟家,背着一袋米、带着一饭盒炒 黄豆当几天的菜,坐着破旧不堪的黑中巴去县城读书。有时,为了省点车费,还会扒拉煤车去县城。那时,生活 是何其的清苦,一个农家子弟,在求学路上踽踽负重前行,痛苦,但奋进。
我从小读书就很用功,一直是乡里有名的学霸。高考时,也是以年级前几名的成绩考上重点大学。那时,人 人认为我是家里最有出息的,对我抱以厚望。上大学时,是香港回归的那年。一个月生活费300块,很穷,不敢泡妞,只是一个简单的穷学生。但大学时太多人混日子,我也差不多,看看录像,打打台球,去图书馆看看女生,就这样度过了四年的大学生活。
那时的空气里,都是自由的气息。大街小巷放着任贤齐的歌《心太软》;中国驻南联盟大使馆被炸,我和许 多同学一起,怒吼着加入流行队伍涌往市中心广场……
那时,只有普通人的寻常生活。很充实,很快乐。 大学毕业后,我南下就业,单位找好了,那时的重点大学文凭,找份好工作很容易。揣着家里给的的一点路费 ,踏上南下的列车,意气风发,直奔南方这座一线城市的单位。单位还不错,第一个月发工资,近5000块!足以买一平米市中心的房子。我在宿舍里买了一台彩电,置了一张席梦思的大床,感觉幸福生活就此开启。
还记得那个闷热的夏天,我啃着鸭脖子,喝着小啤酒,在电视里突然震惊地看到:香港翡翠台正直播美国世 贸大厦双子塔被两架飞机先后撞上的breaking news。但是,大洋彼岸的历史性大事,并不妨碍我继续过着我的滋润小日子。
是的,我靠着自己的努力读书,成功跳出了农门,在一线城市站住了脚。如果继续奋斗下去,完全有可能实现阶层跃升。工作后的第一年春节回家,我给父母买了一台大彩电,并给父母一人一个大红包。父母喜形于色,母亲更是 眼里噙着热泪。是啊,他们的儿子有出息了,工作不错,年轻有为,才工作半年,就能给家里置办大件家电,还能给家里一笔钱。他们熬到头了!没错,就连我自己也认为,我的辛苦一辈子的父母,就要熬到头了。他的儿子,有能力给他们一个安逸的晚 年。可是,后来发生的事,是我做梦也想不到的。
我从来没有想过,因为这件事,我会变得如此狼狈,甚至一度想过了结此生。后来发生的事,我都不忍回顾,也不想赘述。和所有老哥差不多吧,千篇一律的情节,殊途同归的命运。
一套200多万的房子没了,这么多年的存款一分不剩。亲戚的失望嫌弃,年迈父母又怜又恨的浑浊的眼神,妻子的一次次伤心哭泣,孩子在我吵架离家时哭红的眼睛……我们本就是蝼蚁一样的普通人,如果勤劳本分,倒也可安然度日,可到底是什么,让我们活得像在阴沟扭曲 的蛆虫?是欲望,贪念,不知足!
当我初去妈阁,我当时发自心底地喜欢妈阁,觉得这就是我喜欢的生活方式,多巴胺得到极大满足,处处金碧辉煌、灯红酒绿,美女娇艳,美酒美食。就像刘邦跪伏在街上第一次窥见秦始皇 嬴政的豪华车乘时,心生感慨:大丈夫当如是!我当时也是这样想:男人,就该过这样的生活。可当我有一天一次性洗白100个的时候,走出来,迎着当头烈日却感到寒意刺骨,我深深地感到:妈阁真的是一个地狱!
这几年,我回老家越来越少,因为老家的人也很多知道了我的事。回去时,经常有村里的人问:听说你在妈阁怎样怎样……这让我很没面子。农村的人,其实并不是大多是质朴善良的。当你混得好时,他们很眼红。当你 混得差时,他们语调中透着幸灾乐祸。
这就是现实。富在深山有远亲,穷在闹市无人问。一个人落魄时,最能看清世态炎凉。当我身处困境时,急于还掉一些贷款时,我向堂兄弟借 钱,借的金额并不大,少的只有两三千,但出乎我意料的是,都是以各种理由没有借我一分。我不怪他们,借是情分,不借是本分。但是另一方面,我从此感觉亲戚也就这样。平时热热闹闹,但涉及到钱,就有了一层隔阂。怨不得别人,只能靠自己。
“人类的悲欢离合并不相通,我只觉得他们吵闹。”早在一百年前,鲁迅就看穿了世间一切。
最近在看热播的《大秦赋》。想到一句古语:天子一怒,血流成河,伏尸百万。可是赌徒一怒呢?血流五步,伏尸数人。伏尸的,可能就 是你自己和老婆孩子,直接受到伤害的,只会是你最亲近的人。人一旦沾上这种不良嗜好,价值观就会被摧毁,人性也会因此扭曲。正是这些年犯下的错误,让我与乡亲渐行渐远,老家,似乎成了一个永远回不去的所在。
有钱没钱,回家过年。春节,还是回一趟家吧,看看老父老母,陪陪他们。如果父母哪天不在了,老家,就真的永远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