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和伟当初进组，张艺谋问他，我们见过面吗？

于和伟笑，导演我们见过的。

记忆力超强的张艺谋硬是想不起来，哦——是在哪个新闻发布会上？还是活动上？

于和伟继续笑，不是。

他第一次见张艺谋，是在1995年，《摇啊摇，摇到外婆桥》的片场。

那时于和伟24岁，是上海戏剧学院的大三学生，《摇》在上海取景，副导演到学校里找了一帮群演，于和伟就是其中之一。

那是他人生里第一次进电影剧组，主要戏份是在舞池里跳舞。

站台上唱歌的是巩俐。

26年过去了，当初在电影里怎么都找不到自己的小龙套，成了张艺谋最新电影《悬崖之上》的男主角。

和“国师”当年的那段缘分终于可以当面提及。

如今，刚刚在5月4日迎来自己50岁生日的于和伟，正处在表演生涯里最为厚积薄发的一段黄金时光，而71岁的张艺谋，早在十多年前，就头顶“国师”的名号，行走在名利的“悬崖之上”。

——高处不胜寒。

1.

《悬崖之上》是好看的吗？对普通观众来说，应该算好看的。

上映一周有余，豆瓣评分依然保持在7.7，成为五一档15部新片中的“一枝独秀”。

票房也如愿借口碑逆袭——上映前两天被题材优势甚大的《你的婚礼》压着打，3日开始反超，目前6亿上下，按这势头，档期第一应该是没得跑了。

这个成绩要是换了年轻导演，足以说嘴。

但奈何他是张艺谋！

头顶“国师”名号十数年，这样的战绩，依然会让人生出廉颇老矣的感慨——曾几何时，老张是可以让张伟平挟天子以令诸侯，让全国电影院乖乖听我的不听话就不给你拷贝的王者级别的存在呀，而近些年的张导，已经连续三部片子拿不到市场上最好的排片待遇了。

排片姑且不说，哪怕是电影本身，把《悬崖之上》对标十多年前的国产谍战电影《风声》，故事都是肉眼可见的有所不及。

简单梳理一下故事线，大致可以看出“它”的单薄之处。

电影里最早是4名特工秘密跑到哈尔滨，执行代号为“乌特拉”的行动。但由于叛徒出卖，4人里，秦海璐演的王郁、朱亚文演的楚良被特务伪装的假特工“接”走，困在一所独栋豪宅里和“敌人”周旋，无法自由行动。

剩下的资深特工张宪臣（张译 饰）和年轻妹子小兰（刘浩存 饰）识破了特务的伪装，顺利入城。

下一步行动就是老张去买一本《梅兰芳游美记》——这个密码母本在四人分组的时候不知道为啥给分到另一组去了。另一组又很悲剧地被特务发现了那本书。

结果直接导致老张去买书时被守株待兔的特务识破，经过一番激烈的街头追逐战，老张被捕。

一番严刑拷打，非人电击后，真英雄老张死死扛住了敌人的刑讯逼供。

奄奄一息之际，镜头一转，老张手里多了一枚回形针，悄咪咪打开了手铐，成功逃出禁闭室。

潜伏在特务科的真正男主周乙（于和伟 饰）此时冒出水面，他助老张逃出了禁闭室，却没办法带老张闯出基地，俩人紧急关头设下“迷局”。

老张牺牲自己，选择了被抓回去，却遭遇了比电击更恐怖的刑法——一种最新进口的迷幻药。这药致幻，夺人意识，能让人“被套话”。

特务科科长（倪大红 饰）阴森森地把脑袋埋在老张耳朵边，问了两个问题，一个是谁帮你越的狱？一个是小兰怎么跟你联络的？

“老张”也不知道是真没意识，还是假没意识，含含糊糊地交代了和小兰的接头方式：在亚细亚影院见面。

但第一个问题，老张、科长都自动忽略过去了，无人在意。

因为也只能忽略，真要回答了，整个故事到这里就可以game over。

——因为后半段的男主角就是老周。

电影后半段，倪大红演的特务科科长一边吩咐手下，在电影院守株待兔抓捕按约赴会的小兰，一边秘密在特务科抓内鬼，试探几位中层骨干，两条线交织之外，还要和王郁、楚良斗智斗勇，以获取更多“乌特拉”行动的内幕，三线交织，故事看上去依然热闹而跌宕。

但就是很奇怪的，老奸巨猾的科长始终忘了手中还有一张王牌——为啥就不能再打一针问问老张，那个帮你越狱的人究竟是谁呢？

其实第一遍跟着导演思路来看的时候，并不觉得这样的故事线有异，是情节进行到最后科长不无得意地和周乙说，其实破坏“乌特拉”行动之外，还有个暗线任务是抓内鬼时才觉得异常。内鬼是谁，去问老张呀，他不是还在你手里么。

就感觉一个简单粗暴的事情给整复杂了。

这部片子确实有很多反套路的地方，比如你以为张译是男主角，其实后半段他消失了，真正的男主是于和伟。

比如你觉得“乌特拉行动”意义重大，但从始至终电影也没有正式拍它。这四个秘密培训，远道而来，牺牲了那么多的特工，到最后貌似就起了个“星巴克氛围组”的作用——主要是放烟雾弹，把敌人的火力、观众的注意力都吸引到身上，然后主线任务都是靠几句台词、一两个过场就交代了的。

好听点说，是反套路。直白点，就是导演玩叙事诡计——大量的细节需要观众自行脑补。

那为什么还是会很多人觉得好看呢？

因为导演制造矛盾冲突、用镜头语言营造氛围的功力真的是很厉害啊！再加上于和伟、张译、倪大红、秦海璐、余皑磊几位老戏骨不动声色却暗潮汹涌的表演，都特别能带你入戏。

每个人的表演名场面，观众都能掰扯一二。

张宪臣（张译 饰）的电击现场感觉已经突破了无实物表演的极限，肌肉抽搐的幅度非常逼真。

周乙（于和伟 饰）在车里烧纸条，徒手碾灭的阅后即焚式表演也是张力十足的名场面。

还有躲在厕所开水龙头无声哭泣的王郁、站在那里不开腔就阴恻恻吓死人的科长倪大红、全片最大笑点提供者——

“是人是鬼都在秀、只有老金在挨揍”的“职场背锅人”金志德（余皑磊 饰)

给老金手动点赞

……

其实一部好的悬疑片，就是导演、编剧、演员合谋对观众进行的一场短暂的“精神PUA”，功力越深，越能抓观众进情境。

《悬崖之上》剧本上的薄弱之处，某种程度上反而凸显了演员表演上的强大抓力，以及导演的氛围营造之功。

但肯定也会有人在观影过程中就清醒地摆脱这种“精神洗脑”，这也是为什么电影评分里，四星占大多数，打三星的依然也大有人在的原因。

夸它好的，说，不愧是戛纳水准的导演作品。

说它不好的，也会吐槽导演依然讲不好故事，电影流于行货。

综合起来看，这才是真实的张艺谋吧：他的电影，制作依然良心，审美依然在线，但短板也依然明显——总是缺一个配得上他的镜头审美的好剧本。

2.

其实很长一段时间，张艺谋都在被“神话”，立于悬崖之上，被大众仰望，又接受舆论暴风雪的洗礼。

但只要是人造的神话，总有一天会被去魅，或者等待本人亲自去打破。

比如圈内关于他时间管理达人的传说。

和他连续合作了两部作品的张译，从拍摄《一秒钟》开始，就被这位已到古稀之年，却依然有着超越常人的旺盛精力和工作热情的导演所折服。

接受记者采访时，每每谈及导演每天只睡3小时，只吃1顿饭，繁重的拍摄任务之外，还要坚持每天至少5公里徒步的日常，张译都是满满的佩服。

关于张艺谋精力过人的江湖逸事，只要是跟他共事过的人，几乎人人都能说几嘴。

《一秒钟》的拍摄纪录片，就记下了2018年电影筹备之初导演“非一般人”的工作状态：同时扛着9个项目，既要筹备《一秒钟》，又要盯《影》的后期，还要管青岛上合峰会的文艺演出，同时还要准备平昌冬季奥运会闭幕式“北京8分钟”的表演方案、歌舞剧《对话 寓言2047》的彩排、大型实景演出的决策……常常是早上六点钟开始开会，转场不同的会议室，一直忙碌到凌晨两三点，第二天又起来继续。

关键是这样连续高强度的20多个小时工作，老张始终精神奕奕，滔滔不绝，不见困顿。

画面来自《张艺谋的2008》

他的文学策划周晓枫在《宿命：孤独张艺谋》里也写过精力过人的张艺谋把几个老搭档快逼疯了的逸事。

拍《活着》的时候，每天拍完戏，张艺谋还要把主创集中到一起开会，熬到最后大家都说不动话，编剧芦苇累得全身只有两个手指头还能活动，就用来按录音键，先把导演的意见录下来再说。而一旁的葛优，用剧本盖着脸装睡，因为导演要是看到谁的眼睛还张着，就会逮着他侃侃而谈。

《摇啊摇》的编剧毕飞宇，吐槽过自己困到要死躲回宾馆床上，却还是被张艺谋追杀，绕着他的床来回踱步讲想法，把毕飞宇熬得活生生昏死过去后，张导才怅然若失离开房间的情景。

大概是这种“熬鹰式”的旺盛精力超出了正常人的想象，周晓枫特意写了张艺谋年轻时遇到过外星人的“神奇”经历，大有一种老张这么厉害可能是被外星人开过挂的意味。

说是1985年的时候，张艺谋给陈凯歌的《大阅兵》担任摄像师，摄制组的一伙人住在湖北武汉的机场附近，在一个把摄影器材从机场运回剧组的黎明时分，一群人在半空中看到了飞碟。

当时的张艺谋据说经历了几分钟的“灵魂出窍”。

“难道，张艺谋几近病态的工作态度和能量，是头脑经过外星人扫描的后果？”

周晓枫以一个文学创作者的感性笔法，给自己被张艺谋狂虐多年的悲惨经历做出了浪漫注解。

不止周晓枫，张艺谋的另一位文学策划王斌在做客《锵锵三人行》时，也绘声绘色地说过老张的这段外星人奇遇。

后来《大阅兵》的导演陈凯歌在宣传《道士下山》时，也被记者当面问过这段传闻，当时陈凯歌表示，那件事发生时我也在现场。

那陈导也亲眼见到UFO了吗？陈凯歌却意味深长地摇头，我只能说我不知道。

可惜啊可惜，如今在这个资深记者越来越缺失的年代，传闻大多就真的成了传闻，很少再有这种记者追着导演问外星人问题的名场面出现了。

《悬崖之上》的几场媒体采访，张艺谋也只是“辟谣”了自己“每天只睡3个小时”的传闻，他表示，那不是常态，特殊情况下才只睡3小时，但不能长期，长期睡眠不足影响健康。

言下之意，年轻人不要模仿。

老张只能是老张。

3.

如今71岁的老张还有两部已经拍好的电影在等着上映。

2019年拍完的《坚如磐石》，今年年初杀青的《狙击手》。前者演员班底里有雷佳音、于和伟、周冬雨，后者是和大女儿张末合作的，演员阵容以张译、章宇、刘浩存为主。

看样子是不把刘浩存捧红不罢休了

顺了下拍摄时间，几乎是一年一部的节奏，对于70多岁的老人来说，已经算高产。只要他还继续拍电影，探索自己的可能性，关于他艺术水准的评论、非议始终会伴随左右。

诸多江湖“神话”也终将会被他自己亲手打破。

与其说，老张是被外星人开过挂，才有了如今70多岁依然蓬勃的干劲，和烈士暮年，却始终不已的创作欲。

倒是更愿意相信，他们这一代人，对机会，对事业，那种从骨子里滋生出来的，生生不息的渴望。

“你没有办法辨别什么是机会，没有人能长一双慧眼看到机会的来临。你只能做各种各样的准备，正是这些准备，让你的各种选择和决定，改变了命运。”这是他一路行来对成功、对机遇的人生心得，也成了哪怕人到晚年，也依然要抓住每一次拍电影的机会，去继续逐梦的动力。

所以就相信，别说71岁，哪怕是81岁的张艺谋，应该还会在悬崖之上，风雨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