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九十年代,我在上海念大学的时候曾到巴金老先生的寓所里替他晒书、整理书籍;得知我来自广东新会后,巴金老先生便打开了话匣子、饶有兴致地跟我谈起了当年他到访新会的往事,当中有段小插曲竟意外地通过我获得了验证!
人们熟知新会“小鸟天堂”多是因为巴金的散文《鸟的天堂》,其实那里本算不上什么美景,它带给人的感受多来自心灵上、而非视觉上的。但是有位伟大的艺术家就“不服”了,他就是吴冠中!吴冠中在巴金文章的诱惑下也曾专程到访过新会、并留下了多幅名为《小鸟天堂》的画作,其中最大的一幅今收藏于伦敦大英博物馆里。
为何我要说的是“揭秘”呢?因为在“小鸟天堂”的盛名背后,巴金本人一开始也是不太满意那里的场景的(“视觉”上的直观感受),吴冠中同样如此;而且《鸟的天堂》一文的诞生、居然还涉及到了上海大亨杜月笙!可以这么说,要是没有巴金的文章、没有吴冠中的泼墨描绘、没有杜月笙在背后的“默默参与”,新会天马的那棵大榕树可能至今依旧默默无闻、因为这类“雀墩”在博大的中国也并不十分罕见。
插图中相关的“小鸟天堂”图片由阮国志拍摄
杜月笙跟“小鸟天堂”有啥关系?上世纪三十年代的时候,杜月笙是上海滩著名大亨、巴金只是居住在上海的一位文人,两人间并无什么交集。1932年“一·二八事变”后,上海这地方变得不那么适宜文人们居住了,于是稍有点关系的人都纷纷想办法离开、黄浦江边的码头上也是“宽进严出”,不是有船票、想走就能走得掉的。
据巴金老先生说,他登船(1933年)的时候就有工作人员盯着他证件上的姓名反复比对、最后还是成功登船了;而他身后则不断有人被拦下、原因不明。后来,巴金经泉州到广州、新会,再从新会(江门北街)登船离开时,又一次遇到了类似盘查、最后还是安然登上了船(回到了广州),仿佛背后有人在默默相助一般。
我听巴金说到这里时,想起了家中老人曾谈及的往事,竟然跟他的经历完全吻合!我将当中缘由跟巴金一说、他恍然大悟:“我之所以能够顺利离开上海、又从新会安然离开,竟然要感谢青帮的杜老大呢!”
这是杜月笙,不是冯小刚
原来,三十年代时不但上海的航运由杜月笙把持着,就连广州、江门的内河航运也多在他的势力范围内。那时候,我家先人随李宗仁的桂军到达新会后(1919年),就在当地定居了下来;家中有位不甘落后的族人就借助跟李宗仁的那点“党国关系”跑到江门闯天下、曾一度官至江门市政厅副厅长。三十年代的江门和广州、上海一样都是对外通商港口,政治上有日本势力插足,但地方上也有隶属杜月笙的地方势力把持、两者相互牵制,谁也不会贸然得罪谁。
当时,我家中那位族人明面上讨好日本人、暗地里就受着杜月笙的好处。据他透露,杜月笙曾要求他们对读书人“网开一面”、不要动不动就让日本人掳了去,“李尧棠”(巴金本名)也在他们收到的保护名单范围内——他之所以清楚记得“李尧棠”,除了由他亲自查验之外、还因这名字跟他自己就一字之差,所以好奇多看了几眼,人有时候就这样无聊地牢牢记住了一些事情。
码头上“排队安检”的人们
如此一分析,巴金在上海、在江门北街登船时遭到盘查就绝非偶然了,他应该也上了日本特务的黑名单,因杜月笙的“特殊照顾”才得以顺利躲了过去。那时候的巴金已发表了长篇小说《家》,在文坛上已有不小的影响力。后来我翻看过《杜月笙秘书见闻录》一书,里面也提到杜月笙曾感叹自己读书少、所以看不惯日本人肆意杀戮读书人的记录;那时候他录了这么份“保护名单”应是可信的。
吴冠中“上当”绘下著名画作《小鸟天堂》通过散文《鸟的天堂》,我们也能看到巴金一开始在那棵榕树下是啥都没看到的(原文:“鸟的天堂”里没有一只鸟,我这样想道)、甚至有点失望。第二天早上时虽然看到了许多鸟,但文章里充满赞誉的描述固然也因失望之余的一点小满足、但多少也有照顾友人陈洪有(西江乡村师范学校的朋友)面子的因素,总不能让人家的盛情款待落了个无趣呀!
吴冠中国画《小鸟天堂》一
吴冠中国画《小鸟天堂》二
吴冠中看了巴金的文章,也在日记里写道:“闻道广东新会县有‘小鸟天堂’,茂密丛林中栖满鸟群。乱线交错成茂林,散点疏密是鸟群,估计也应是我画中天堂,久久心向往之”。于是,他也于1989年到访了那里,结果“放眼看那河流中的树丛之岛,绿叶覆盖下毫无形象特色,我上了巴金先生的当了,因他题了‘小鸟天堂’这个诱人的美名”——备注:散文名《鸟的天堂》,但“小鸟天堂”字样则是由巴金先生于1984年亲题。
但吴冠中终归有他发现美的独特视角,“友人找来小舢板,赤脚撑伞,划向江中天堂。才见那榕树根枝交错缠绵,如大篆,如狂草,任性挥写谁管得”,这才诞生了著名系列彩墨作品《小鸟天堂》。如果观者没有吴冠中那样的独特审美视角,那么失望多于向往也是再正常不过的!
吴冠中视角中的小鸟天堂
“上了当”的吴冠中先生与初时“颇为失望”的巴金先生一起为“小鸟天堂”留下了意境上和视觉上的唯美作品,这都是属于全体新会人民的幸运。
不过呢,假若没有杜月笙的“特殊照顾”,巴金先生就不一定能离开上海、也就无法抵达广东新会、更不会有《鸟的天堂》一文、如今的大英博物馆也就不会有《小鸟天堂》这样的无价藏品……想起我们终归要感谢的还是上海大亨杜月笙,这的确只能“揭秘”而言,毕竟大家心理上都不那么容易接受是不是?
巴金《机器的诗》与“小鸟天堂”巴金成就了“小鸟天堂”,若非如今的新宁铁路已荡然无存、估计它也同样会因巴金蜚声中外。
已彻底成为历史的新宁铁路及轮渡
在到访“小鸟天堂”之后,巴金还曾在友人陪同下乘坐新宁铁路的火车轮渡跨过潭江;那时候火车轮渡在我国尚是头一遭的新鲜事物(1933年,南京的下关铁路轮渡才正式通航,而当时的新宁铁路已运营了十几年),从新会会城到台山公益的这段旅程给巴金留下了非常美好的印象,以致于必须用“诗”这字眼才能描绘这样的心境:“我看着这一切,我感到了一种诗情,我仿佛读了一首真正的诗”。
这样的美好心境同时也“爱屋及乌”地影响着他对“小鸟天堂”的感受,于是乎、新会的这段经历在巴金心里便充满了喜悦与阳光,“小鸟天堂”里的鸟叫声也因此成了美妙的交响诗。
穿过小鸟天堂区域的高铁
我问巴金老先生:“那时候的小鸟天堂应该比如今更美吧?”巴金答道:“事物一直在发展,我认为、现在一定会比过去更美!其实美不美不还是在于你看它的目光?”那一刻,我真正领会到了何为“散文中美的真谛”;戴着有色眼镜的话,看什么都不会美好的!
或许我们还应该庆幸有杜月笙的暗中相助,否则巴金的那次旅途就成了“亡命之旅”,哪里还会有《鸟的天堂》呢?
巴金先生曾三次南下广东、两次到访新会;第二次到新会的时候(1962年),他还携家人一起登了圭峰山、游览了新会劳动大学。可惜他跟到访圭峰山的苏轼一样、并未留下过什么优美佳作,也许用他的话说还是因为“看待风景的目光”不一样吧!同年,又有田汉先生游小鸟天堂时即兴赋诗,正是巴金、田汉、吴冠中等文艺巨匠们共同的推波助澜,才成就了新会如此独特的“人文”风景——确实是人文的价值高于自然的价值,不然途经的高铁也不会额外多花一亿多元去保护一棵老榕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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