蟋蟀有很多名字。乡下的孩子们叫它蛐蛐儿,官方的名字叫促织,诗人叫它吟蛩或者寒蛩。
蟋蟀是一种常见的小昆虫。小时候在农村,八月盛夏,寂静的晚上就能听到蛐蛐儿的叫声。这叫声和着蛙鸣声和长长短短的蝉声,把夏夜搅动得热闹非凡。
特别是酷热难耐的夜晚,这些声音带来了清凉,带来了欢乐。农村夏夜长风习习,星空灿烂,蛐蛐儿声此起彼伏——这是回忆里一幅永不褪色的画卷。
长大后到了城里,再也听不到这些叫声了。夜晚的声音除了车鸣声就是广场舞的震耳的音乐声。忽然怀念起小时候夏夜的那些声音了。
前几天的夜晚,躺在床上,忽然听到了蛐蛐儿的叫声。心中为之一喜,开灯寻找,却是只闻其声未见其形。索性就躺在床上,听着这久违的“乐声”,安然入梦。
梦中,又是故乡。那时候妈妈还年轻,三十多岁。妈妈蒲扇下的凉风送来了蛐蛐儿的叫声。
在这个秋天的夜晚,在白露刚过,秋分未至的夜晚,蛐蛐儿声又响起。
忽然就想到《诗经》里的“七月在野,八月在宇,九月在户,十月蟋蟀入我床下”的句子。这句诗出自《诗经. 豳风.七月》。诗歌描写的是远古先民的农业生活场景。那些先民虽然还处在茹毛饮血的蒙昧时代,但是,他们和自然是多么贴近啊。
他们足踏黄土,聆听着古老土地上昆虫的叫声,观察着它们的生活习性。后来,不知道是哪一位诗人把这一切写进了诗歌,然后唱了出来:
七月蟋蟀在田野,八月移到檐底唱,九月伏在门槛下,十月钻进床底藏。
从此,这只蟋蟀就获得了永生。就是这一只蟋蟀,“在《豳风·七月》里唱过,在《唐风·蟋蟀》里唱过,在《古诗十九首》里唱过,在花木兰的织机旁唱过,在姜夔的词里唱过,劳人听过,思妇听过……”
后来就求学在外地。越来越多的蟋蟀走进了我的生活。但是,又听不得蟋蟀叫。
高中时,语文课堂上有一篇长诗,《就是那一只蟋蟀》。作家流沙河说,蟋蟀一叫,就“想起故园飞黄叶,想起野塘剩残荷,想起雁南飞,想起田间一堆堆的草垛,想起妈妈唤我们回去加衣裳,想起岁月偷偷流去许多许多”。
就在这个课堂上,在蟋蟀声声里,我痴住了:小小的村落、 八月盛夏的夜晚、打麦场的欢笑,蛙声一片、西陆蝉声、苔侵石井……
大学时,古代文学老师讲岳飞词,讲到了他的《小重山》。当老师抑扬顿挫地读出“昨夜寒蛩不住鸣。惊回千里梦,已三更”时,蟋蟀,又在记忆里复活了。在课堂上,我一瞬间恍惚了,甚至不知道这只蟋蟀活了多少年,它在我的童年里唱过,如今又吟唱在岳飞的词中。
而今,在这个九月的秋夜唱歌的蟋蟀,还是“童年逃逸的那一只吗?一去四十年,又回头来叫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