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去世已经六年了,但这六年里,只要想起她,我就无法淡定自如。心里充满了困惑,还有一丝挥之不去的无力感、亏欠感。
2016年正月十五那天下午,忽然接到弟弟电话,说母亲出车祸了。
我瞬间紧张得提到嗓子眼:人咋样?有生命危险么?怎么出的车祸?人现在哪儿?
一连串的疑问,电话那头的弟弟感受到我的紧张不安,连忙宽慰我:别害怕,人没事,就是胸部以下没有知觉,其它都好好的。正在做CT检查呢?
其实,我心底明白,自己的紧张,是有缘由的。
那天早上,我正匆匆忙忙在地下室推车准备上班,包里的电话响了。
我想,谁那么没眼力见,在我上班出发的时候打扰我,不知道这个时间,大家很忙么?
一看电话,我瞬间心里嘀咕,父亲有什么要紧事么,这会儿找我?
离家这么多年,他知道我烦他,所以没有紧要事,几乎不找我。当然了,紧要事不外乎要钱,或让我母亲回家伺候他。(孩子小时候,母亲寒暑假常来帮我带孩子)
我们正月十五没有拜小年的习惯,我想一定有事了。谁知父亲漫不经心地说道:你堂哥某某某前两天去世了,我跟你妈今天去他家吃饭(即喝丧汤)。
我一听,有点触霉头,大清早的打电话就为这个丧事?
我不耐烦地说道:我急着上班呢,要迟到了,回头到班上打给你。
到班上忙完手头事,已经中午11点了。这才想起给父亲回拨电话。
这个堂哥,虽说跟我平辈,却跟我父亲是同龄人。那个年代每家都五六个七八个孩子,这种现象很常见。
小时候,有一回我在桥上划草落水,碰巧堂哥下班,是他奋不顾身跳到河里救了我。好在是夏天,不然真难说我能否活到现在了。
我赶忙问父亲:他得的什么病?是正常还是意外si亡?
父亲说,身体有过ai,但治好了,好几年没犯。但他有个毛病,冬天喜欢去澡堂泡热水澡。前两次晕在里面,被及时发现,没大碍。这回是第三次,发现晚了,在医院抢救几天,没能救回来。
老话果然不假,事不过三。我堂哥为此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接着,我叮嘱父亲,年纪大少看热闹,吃完饭老两口赶紧回家,天冷路滑不要骑自行车,安全第一。
最后,我又不忘借题发挥强调一下:堂哥就是不注意,才意外送命的。老年人一定不能瞎来。
半个月没听到母亲的声音了,我让父亲把电话给母亲,我们娘俩说几句。
父亲说,你妈跟我不在一桌吃饭,离得有点远。你放心,回头吃好饭,我们就抓紧回家。挂了吧。
令我万万想不到的是,母亲没接的这个电话,却让母亲遭遇了意外,直至送了命。
弟弟的这个电话,让我既担心又害怕。母亲胸部以下没知觉,是否内伤厉害?会不会要人命?
第二天,我匆匆坐上最早的班车,急忙赶往医院,去探望母亲。
CT报告没查出母亲病因,接着又做核磁共振,发现母亲大椎的第四第五节间骨髓神经被压迫了,报告显示是退行性病变。
细问弟弟才知道,前一天下午吃好饭,父亲打麻将去了,母亲没回家,跟小婶子一起,随着送葬车流,去了火葬场。
老家有风俗,晚辈去世,长辈不可以去送葬,不吉利。
可一辈子不信鬼、不信邪的母亲,执意跟小婶一起去,说新火葬场还没去过呢,要去看看究竟,正好送别一下堂侄。
送葬车流有23部私家车,母亲不认识别人,只认识堂哥的女婿,于是三个老太太坐上了唯一一部改装的面包车。
这个面包车,平时是饭店专门买菜用的。可母亲哪知道这些,看到最后一排有座位就上去了。因为是长辈,又不常见,人家不好说什么,就随三个老太太便了。
司机途中接电话,跟车流队伍走散,随后加速赶路,在道口一个紧急刹车,三个老太太全部摔下座位,拍拍身子,又赶路了。
到了火葬场,母亲突然站立不住,随后胸以下全无知觉,120急救去了医院。
我拿着母亲的片子,急忙请教一位小有名气的老骨科专家。他说,你母亲摔得太重了,神经损伤,不可逆转,做手术也没用,花了钱还人财两空。最近弄点好吃的给她,准备后事吧。
我和家人惊呆了,就这么一跌就准备后事,开什么玩笑?老爷子是不是吓唬人啊?母亲身体那么好,怎么可能跟si沾边?
我满腹狐疑,赶紧咨询学医的同学。他们这个年龄多半是主任级专家了。
联系了一整天近10个专家,一半说可以手术,能治好,另一半跟老专家意见一致,说钱花了也白花,手术解决不了问题,最终还得走。
我一下子六神无主,问了一圈,回到原点。这个选择题太难了。不做吧,母亲没有康复的可能。可做了,依然不能治好,难呐!
我们姊妹四个一合计,先保守治疗几天,走着瞧。
当时,我一边跟医生交代用最好的药,一边继续联络手术事宜。
一路打听过来,需要5万手术费,但要尽快手术,否则神经坏死了,就真的没辙了。
我召集姊妹四个再碰头商量,大嫂和二哥反对手术,弟弟无所谓,随大流,只有我坚持试试,不能看着母亲等si。
结果不用说,我少数服从多数,母亲依然保守治疗。
母亲虽然没什么文化,但她聪明,学什么一学就会。她是我们四个孩子的靠山,如果没有她的泼辣能干,吃苦耐劳,家里的日子难以想像。
治疗了三天的母亲,能吃能喝,但每天几瓶吊水,使得她的肚子鼓鼓的,大便也排不出来,于是用了体外导尿管,用番茄叶泡水促进肠胃蠕动。
第四天清早,我正在吃早饭,早去医院的父亲打来电话,说母亲哭了,要求手术,即使下不了手术台也要试一试。
我明白母亲的不甘心,她不想等si,我说好的,那赶紧给母亲转院,我这就联系。
一旁的二哥,立马不愿意了:人家老专家说得很清楚,你家有金山银山你就花,花完还是人财两空,图的啥?
我说,老专家的话也不见得100%正确,每个病人都有个体差异。妈虽说78岁了,可她体质好,看上去也就60多,怎么就不能试试呢?
二哥说,要么你把大嫂和老三(我弟弟)喊来,咱姊妹四个都发表意见,少数服从多数。
在此插一句,我大哥因为患ai两年,母亲出事,他就委托大嫂回来全权处理事务的。
最终,两个反对,一个中间派,只有我一人愿意给母亲手术,手术计划落空。
聪明的母亲,心在滴血。辛苦了一辈子,就这么一次躺倒了,却没人支持她,没人心甘情愿,孝道满满去救她。
我的心在挣扎,不敢看母亲失望的眼神。母亲后来吃饭很少,说话更少,除了睡觉,就是呆呆地看着天花板,伤心而无助。
我竭力找话题转移母亲的注意力,可无济于事。照顾母亲11天后,单位有事急召我返回,再跟母亲联系,她已经不愿意接我的电话了。
我这唯一的小棉袄,也是最有能力、最有爱心的孩子,却在母亲生病,面临生死抉择的关头,让母亲无依无靠,生无可恋。
我不便跟母亲诉说我的为难和无助。那个宣布母亲没救的老专家,他儿子正是母亲的主治医生,爷俩想法完全背离。
他儿子说,他爸当年确实很牛,是远近闻名的骨科专家。但那已经是20年前的老皇历了。医学在不断发展,原来看不了的疑难杂症,后来攻克了不少。
他还说,你母亲体质很好,检查没什么其它毛病,精神状态也很好,可以尝试手术,万一有救了呢,总比老人家等si强吧!你们天天在这挂水,一旦并发症爆发,回天无力。
当时,大嫂二哥弟弟都在一旁,但他们无动于衷,还是坚持保守治疗。
母亲住院第19天的凌晨,二哥电话我,说母亲夜里出现昏迷,你赶紧回来吧,估计熬不过去了。
我彻底傻了。所谓的并发症,居然来得如此之快,我怎么也想不到我的母亲,已经来到了人生终点。
我匆忙起床梳洗,早饭也没吃,冲向车站。我心急如焚,我要想办法救我的母亲。
到医院的情景还是吓我一跳。母亲全身抽搐,不省人事。任我怎么呼天喊地,母亲没有任何反应,只是不停地抽搐。
我急忙朝医生,赶紧救救我母亲,花多少都行。
医生摆摆手,没用了,趁还有气,赶紧办理出院,回去准备后事吧。
第20天,也就是农历二月初四,母亲溘然长逝,享年78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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