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闽南网]
电影散场,灯光打亮,观众从黑暗中回神醒转,看看身边男女的表情,绝大多数是木然沈默的。我猜想,有人可能没看懂、有人可能似懂非懂,但一定各自有感应。
台湾的黑金政治是上世纪末众多社会新闻的背景。
黑道介入议会选举,政治人物以权换利,乃至灭门命案,诸如此类的事件,本是电影的好题材,但有趣的是,这么多年给人留下印象的,唯有一部由麦当杰导演的《黑金》,还是香港出品。
这个怪现象到了《血观音》的出现,算是终于结束了。
导演杨雅喆金马奖现场说:“血观音是一部不正向的电影,但在这个需要正能量的时代却特别需要。在这社会里没有人是局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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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影讲述了棠家三口母女,扮演穿梭政商权贵间的白手套,玩着政商勾结、违法超贷的游戏。那一尊才开箱就弄断掌的木雕观音像,成为全片权谋欺诈的象徵。
《血观音》的场景设定在20世纪80年代的南台湾。将领遗孀棠夫人和她的2个女儿以古董生意为名目,其实是靠在政商界交易“白手套”为生,用“人头”低价买入土地,然后在未来的开发计划里大发利是。
两个女儿,名为姐妹实为母女,大女儿早已看透母亲的把戏,放纵声色来逃避,小女儿则开始渐渐习惯这种“迎来送往”的生活。
一宗涉土地开发计划的变故,不单止让当地林姓议员一家遭灭门,打击了正在竞选下任“主席”的“院长”,更让棠家3人内心的黑暗欲望浮出水面,出现裂痕。
导演细致地刻画了当年黑金政治的细节,像运用“人头”调动资金,买卖土地的手法,还有上世纪八十年代富豪才能负担的“大哥大”电话,时兴的卡拉OK,成功地把观众带回那个年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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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故事通过侦查林家血案,以及其中涉及的政商纠葛,勾勒出一个更深层的政治阴谋。而把各个部分勾连起来的,就是棠家三母女。
导演杨雅喆说棠夫人一定要是外省人,身上拥有“儒”的积淀和气质。为塑造这个角色,他参考了很多张爱玲与琼瑶小说。而惠英红出身于内陆,成长于香港,受海派文化影响大,是个浑然天成的棠夫人。
影片中,棠夫人身兼多职,作为棠将军的遗孀,她掌管棠府上下,以买卖古董为生。每每有政商要客来访,她总是笑靥如花、端庄优雅、千里逢迎。
棠夫人常对大女儿棠宁说“我是为你好”这句话,对不同人物也做着看似“我是为你好”的行为。她不仅精心帮他们挑选礼品,准备饭局,还通过以往将军留下的人情关系,帮政商要客摆平很多棘手事。
在她“今天一块钱买,明天一块钱卖出去”的生意经表象下,充当黑钱漂白的中间人,负责给非法事务套上合法外衣。
她所参与的女人聚餐,来的都是官员夫人、县长特助等。她们看似在说洋装配翡翠,实际是各式勾当的潜台词和政治隐喻。
有一幕,议长特助扇着棠夫人卖给县长夫人五十万的御扇时,县长夫人一句”上面夫人在卖扇,下面官员还讨红包,这个面子能不做吗?“,更是一语道破了上下腐败的体系。
王议员夫人在画展上,眉飞色舞地说外国人流行的buffet(自助餐)端着盘子去讨吃的,像乞丐,而后景正是一群西装礼服享用buffet的人,仿佛一出资产阶级的审慎魅力荒诞戏剧。
棠夫人时常让小女儿棠真在旁观察、学习送往迎来的事,教她一些看似隐忍的道理,比如:先和解的人,不是因为他怕输,而是因为他珍惜、当你听到恐怖的声音,只有勇敢地面对,你才不会恐惧。
别不信大人会这样教小孩,杨雅喆说这个情节就取材于社会事实林益世索贿案。
棠夫人先施以虚伪的社交礼仪,再以隐忍道理去安抚棠真的情绪。这一前一后的哄骗行为,顺利地让棠真在做乖女儿的名义下,成为她可控的棋子。
大女儿棠宁,多少让人想起了吴可熙之前一系列缅甸人角色的形象。
棠宁在《血观音》里,从头到尾给人最大的感觉是疯癫。嗜药嗜酒,欲望横流,和母亲、和女儿的关系都是断裂的。
她看似谁都讨好,却也谁都不讨好,歪歪斜斜地在女人和女孩两个状态之间纠缠着、崩溃着。
虽然狂乱地生活着,棠宁却恰恰是片中的独醒者。在她画的那副全家福油画中,身旁的母亲与妹妹,眼神是斜向两边的。而位于中心的她,眼睛直勾勾正视前方。
在棠宁身上,有意欲反抗的挣扎与叩问,但更多的是看透现实的无奈与沉沦。
而在这极具张力的两极状态中,导演杨雅喆却并没有给人物以更大的发挥,不得不说是一个遗憾。
但吴可熙的表演已经足够精彩。
小女儿棠真,充满了暗涌的压抑,是少年老成的表现。她年纪尚小,却已经有了一副完美的假面。
在大人面前乖巧无比,有着与年纪不相称的世故圆融,甚至有一丝……阴郁。
假面后边,是“不被爱”的真相。所以冷淡的表情下,是一个极端渴望爱与被爱的小女孩心理。
因此,影片中棠真的两场偷窥也别有意味,一场窥见性,一场窥听爱,性和爱构成了一个发育期少女对情感的模糊想象。
在电影菌看来,棠真的线比起另外两条线,有着强大的张力。一边是小女孩还没完全褪去的纯白和对爱的迷恋,一边又是母权控制下的扭曲生长,即将爆发出庞大的力量。
她认为林翩翩与他们马场男工Marco的爱是纯净的,不像棠宁混乱的性爱行为那样肮脏。
不知不觉中,她作为他们幽会隐瞒家长而存在的第三人,从他们的爱里感受到了妒忌与寂寞。她将自己投射到林翩翩身上,有了对Marco爱的幻想。
棠真在对情爱与友谊,或对二者“纯净与否”的误解中,扭曲了自己。她认为林翩翩向Marco泄露了自己看见棠宁做爱一事,并说自己「下流」,嫉妒上添了恨意。
她从向往二人的爱情,照顾昏迷不醒的林翩翩,到眼看着林翩翩挣扎死去。那颗滚到脚下的红苹果,像是隐喻棠真正式从母亲那里继承来残忍。这一幕,让人心下不忍。
这种不忍在Marco对棠真的侵犯戏里继续发酵。Marco叫嚣道,根本没有所谓的山盟海誓,是林翩翩扣住了他的身份证,他离开不过是为了自由而不是爱的私奔。
纯真和幻想,随着处子之身的被褫夺消失殆尽。
小女孩接下残忍的恶果,很多年后成为另一个棠夫人。她对着挣扎在垂死边缘、要求安乐死的母亲说你要“长命百岁,万年富贵”。
这个年龄最小的最佳女配,不是白拿的。正如《嘉年华》导演文宴所说,“他们可能还不理解自己在演什么,但在他们身上有演戏的天才。”
正是这3个女性的表演,让这部政治阴谋写实加煽情伦理剧的奇怪混合体,变得有趣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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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传教士阿瑟·亨德森·史密斯( 1845~1932)在《中国人的性格》一书中,将他百思不得其解的中国人性格定义为“戏”:
史密斯认为中国是一个表演天赋很强的民族,戏剧是这一民族仅有的娱乐活动。稍有麻烦,任何中国人都会把自己作为戏曲中的扮演者,一心投入到表演的心态中去,拱手躬腰,双膝着地,跪倒磕头。
《血观音》中棠夫人、棠宁、棠真正是如此这般“戏如人生“的人物。名利情貌都要,那就用最狠的心,把谎言、色相、笑颜、无辜编织成无坚不摧的心术。我们说不清这无爱的恶果从何时何地开始抽枝散叶,但种子早已埋入土里。
这片土壤是尽力维护脸面人情的华人社会与家庭,代代相传,生生不息。所谓文明和进步的薪火失去了效力。
面对《血观音》,那昭示的无爱的未来,比当下可能的刑罚更让人彻骨。后台回复:血观音,看导演是如何把一个政商勾结的故事,拍出了鬼片效果。